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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自己動了起來,是電動的——這是李奇心中第一個結論,真是可笑極了。門的動作很慢,但運作十分順暢,至此都保持一樣的速度。看這順暢度和速度就知道不是人在推門。每秒移動大約一英尺,毫不間歇。兩扇門已經來到和牆壁呈垂直的位置了,它們各自有十五英尺寬,也就是大約五碼,所以它們只要再前進八碼就會關上。

剩餘時間二十四秒。

而李奇距離門兩百碼。如果換作是個大學短跑選手跑在跑道上,那他一定可以在二十四秒內跑完兩百碼。但如果場地換成爛泥地,那位大學短跑選手也未必辦得到。更不用提李奇了,他是絕對不可能趕上的。然而,他一開始還是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直到在心中做完算術、接受現實後,才放慢腳步。

當他發現四個人影穿過即將關上的門、走進機密作業區後,就站定在原地了。

他立刻認出他們的身分,只要看體型、身影、姿勢和動作就能判斷。右邊的那個人是索曼,左邊的那個是拿著扳手的巨漢,站中間的是工廠的領班,而領班正把沃恩押在他前方。那三個男人愜意地走著,他們身穿黃色雨衣、防水帽和橡膠雨鞋。沃恩身上沒有任何雨具,她的頭髮濕得平貼在頭上,走路跌跌撞撞,似乎是因為每走幾步就有人往她背上推一把。

他們不斷朝李奇所在的方向前進。

李奇也開始往前走了。

門在此刻關上,發出「鏗鏗」兩聲金屬音。第一聲在門關上的瞬間響起,第二聲像是迴音。接著,迴音也止息了,李奇聽見電磁鐵啟動、門栓上鎖的聲音,那是清晰無比的巨響,你聽了會以為有人在遠方用來福槍射出一發子彈。

那四個人繼續逼近。

李奇也繼續前進。

他們最後在機密作業區的中心相會。若你想像戰車殘骸和十八輪卡車中間畫了一條線,那麼索曼和他的手下就是在距離這條線五英尺的地方止步,李奇則在線的另一頭站定,同樣距離五英尺。沃恩繼續前進,穿越泥地,來到李奇身邊才轉身。她將一隻手按在他的手臂上。

二對三。

索曼大喊:「你在這幹什麼?」

李奇聽得見雨滴打在雨衣上的聲音。三個男人,三對肩膀,三頂帽子,堅硬的塑膠材質。

他說:「我在到處看看。」

「看什麼?」

「看你有什麼啊。」

索曼說:「我漸漸對你失去耐心了。」

「卡車裡裝的是什麼?」

「你到底是自大到什麼不可思議的程度?怎麼會覺得自己有權知道答案?」

「我不是自大。」李奇說:「是根據弱肉強食的法則行事。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閃人。你不回答,我就不走。」

索曼說:「我的容忍力快被你磨完了。」

「卡車裡裝的是什麼?」

索曼深吸一口氣,吐氣。他瞄了一眼站他右邊的領班,以及領班後方那個拿扳手的巨漢。他看看沃恩,再望向李奇。李奇又說了一次:「卡車裡裝的是什麼?」

索曼說:「卡車裡裝的是禮物。」

「什麼禮物?」

「衣服、毛毯、醫療補給品、眼鏡、義肢、乾貨、磨成粉末的食物、凈化過的水、抗生素、維他命、建築用的夾板。都是這類東西。」

「這些東西是哪來的?」

「用絕望鎮鎮民的捐款買的。」

「為什麼要送東西出去?」

「因為耶穌基督說施比受更有福。」

「這些東西是要送誰的?」

「要送到阿富汗,給難民、流離失所的人、貧苦人家。」

「為什麼要用焊槍封住貨櫃的接縫?」

「因為等在它前方的,是一趟漫長又危險的旅途。它要穿過許多國家和許多軍閥盤據的部落地區,而這些軍閥經常會打劫路人。裝在貨柜上的掛鎖是可以破壞的,這你應該很清楚。」

「為什麼要把貨櫃全放在這裡?偷偷摸摸的?」

「因為耶穌基督說:『你施捨的時候,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做的,要叫你施捨的事行在暗中。』在這裡我們總是以聖經為行事依據,你也應該學學我們。」

「為什麼要出動全鎮的人守護裝滿禮物的卡車?」

「因為我們相信行善不應該考慮到受惠者的種族或宗教信念。我們送禮給回教徒,但不是所有美國人都喜歡我們這種做法。有人覺得我們應該幫助基督徒就好了,而這個爭議的火藥味漸漸變得愈來愈重。不過呢,『人第一個行善對象應是自家人』這句話其實是先知穆罕默德說的,不是耶穌基督。耶穌說:『要別人怎麼待你,你就怎麼待人。』他說:『愛你的敵人,為迫害你的人祈禱,這樣就可以做你們天父的兒子。』」

「伊朗來的車跑去哪了?」

「什麼?」

「伊朗來的車。」

索曼說:「熔掉後運走了。」

「黃色炸藥放在哪?」

「什麼?」

「你向卡尼化學買了二十噸黃色炸藥,在三個月前。」

索曼笑了。

「喔,那個啊。」他說:「是我們的作業疏失,打字錯誤。輸錯代碼了。辦公室新來的小姐在填卡尼化學的訂購單時漏了一個數字,我們是要訂TCE,結果訂成TNT了,在卡尼公司的目錄上這兩樣產品的編號只差一號,如果你懂化學就會知道為什麼了。我們馬上就把貨退了回去,請載貨來的貨車直接把貨載回去,連卸下車都沒有。如果你溜進採購辦公室後有順便溜進我們開立發票的地方,就會看到我們申請退款的相關文檔了。」

「那鈾放在哪?」

「什麼?」

「你從這些坦克上收集了二十噸貧鈾。我在這個區域里東晃西晃,都沒看到。」

「就在你腳下。」

沃恩低頭,李奇也低下頭去。

索曼說:「埋在地下。我是很重視安全的,畢竟貧鈾很有可能被人偷走拿去製作臟彈。州政府不太想動用軍隊移走它,我就將它們放在地下保管了。」

「我沒看到這裡有挖過地的痕迹。」

「是這場雨的關係,地面攪和成一團泥巴了。」

李奇不發一語。

索曼說:「滿意了嗎?」

李奇還是沒回話。他看看右方的十八輪卡車,左方的鋤耕機,腳下的地面。雨滴落進四周的小水窪,而後又飛濺出來。雨滴也打在距離他十英尺遠的那三件雨衣上。

「滿意了嗎?」索曼又問了一次。

李奇:「我打通電話後,可能就會滿意了。」

「什麼電話?」

「我想你知道的。」

「事實上我不知道。」

李奇沒接話。

索曼說:「反正不管怎麼說,現在都不是適合打電話的時間。」

李奇:「我也不在適合打這通電話的地點。我會等回到鎮上,或希望鎮,或堪薩斯的時候再打。」

索曼轉頭看一眼內門,又轉回來。

李奇點點頭說:「突然很想確認看看我要打哪個號碼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認為你知道。」

「那說說看啊。」

「不要。」

「我希望別人待我有禮、尊重我。」

「我希望站在洋基球場上轟一支滿貫全壘打。我猜我們兩個都要失望了。」

索曼說:「翻出你的口袋。」

李奇說:「開始擔心那些號碼了嗎?說不定我是用背的。」

「翻出你的口袋。」

「你來幫我翻啊。」

索曼安靜下來,瞇起眼睛,臉上再度浮現兩種想法彼此攻防的表情,再次開始做著長遠的打算,那神態就和李奇之前在停機棚那裡看到的一樣。下了很久的棋局,他要算到第八步棋以後。

一、兩秒過去後,索曼突然往後一退,舉起右手,塑膠衣袖在暴雨中被打得答答響。他揮手叫兩個手下上前了。工廠的領班讓雙臂自然垂在身側,巨漢不斷以扳手輕敲自己的掌心,潮濕的金屬打在潮濕的肌膚上。

李奇說:「這樣打不公平。」

索曼說:「你早該想到的。」

李奇說:「對他們來說不公平。他們有在幫忙切割鈾,健康狀況不好。」

「他們會願意賭看看的。」

「就像昂德伍那樣嗎?」

「昂德伍是個白痴。我發了口罩給所有人,他卻不戴。太懶了。」

「這兩個人就有戴口罩嗎?」

「他們不在這工作,健康得很。」

李奇瞥了領班一眼,再瞄瞄巨漢,問他們:「是嗎?你們不在這裡工作嗎?」

兩人都搖搖頭。

李奇問:「你們身體都很健康?」

兩人點點頭。

「你們希望兩分鐘後也繼續維持良好的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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