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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恩穿著昨晚那件黑色禮服,看起來冷靜沉著,也給人一點疏離感,好像挂念著什麼。李奇說:「我好擔心妳。」

沃恩說:「是嗎?」

「我打了兩通電話給妳,一通打到妳家這裡,一通打到車子那裡。妳到哪裡去了?」

「到處跑。你最好進門吧。」

她帶他穿過走廊,進入廚房。這裡的樣子和先前一模一樣,整齊、乾淨、有擺飾,桌子旁邊放了三張椅子。流理台上放了一杯水,咖啡機里裝著咖啡。

李奇說:「很抱歉我沒有馬上回來。」

「不用向我道歉。」

「妳怎麼了嗎?」

「你要喝咖啡嗎?」

「妳先告訴我妳怎麼了,我再喝。」

「我沒怎樣。」

「才怪。」

「好吧。我覺得我們前天晚上不該那樣的。」

「不該哪樣?」

「你自己清楚。你趁虛而入,現在我開始覺得這麼做很差勁了。昨天晚上飛機回來後你還是沒出現,我就關掉手機和無線電,一路開到斯普林斯去,把事情說給大衛聽。」

「大半夜的,跑到那裡去?」

她聳聳肩。「他們還是讓我進去了。事實上他們應對的態度非常好,招呼得很殷勤。」

「那大衛聽了怎麼說?」

「你說這話太過分了!」

李奇搖搖頭。「並不過分。我們之間的問題很簡單。」

「你想說什麼?」

「大衛已經不在了,不再是妳過去認識的那個人了。他的存在不再具備任何意義。而妳握有選擇權,也不是第一個碰上這種狀況的人。南北戰爭至今,死傷的軍人不計其數。成千上萬的人下場變得和大衛一樣,也有成千上萬的女性和妳站在相同的立場。」

「然後呢?」

「她們都做出了決定。」

「大衛還活著。」

「活在妳的記憶里,不是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沒死。」

「他也不算活人。」

沃恩一語不發,轉頭從碗櫃那裡拿出一個精美的瓷杯,裝咖啡機泡好的咖啡,遞給李奇。

「索曼拿的那個小箱子里裝的是什麼?」

「妳看到那個箱子了?」

「我在你翻牆十秒鐘後也跟著翻過去了。我原本就不打算在車子里等你。」

「我沒看到妳。」

「我就是打算不讓你看到啊。而我有看到你,看到了整件事的經過。他說『今晚和我一起』?他把你扔在某個地方了吧?」

李奇點點頭。「奧克拉荷馬州的霄堡,是個軍事基地。」

「你中了他的計。」

「我確實中了。」

「你不像自己想的那麼聰明。」

「我從來沒說過自己很聰明喔。」

「箱子里裝的是什麼?」

「一個塑膠壺。」

「塑膠壺裡又裝什麼?」

「灰。」李奇說:「人燒成的灰,從金屬上刮下來的。」

沃恩在桌子旁邊坐下。

「太可怕了。」她說。

「那比『可怕』還糟。」李奇說:「事態很複雜。」

「怎麼個複雜法?」

李奇在她對面坐下。

「放輕鬆點。」他說:「金屬工廠里沒有任何悍馬車的殘骸,它們被運到其他地方了。」

「你怎麼知道?」

「因為悍馬車不會燒成那個樣子。多數情況是會炸出一個洞,害車上的人飛出去。」

沃恩點點頭。「大衛沒有被燒傷。」

李奇說:「只有坦克才會燒成那樣。它燒起來以後,裡頭的人是無路可逃的,會被燒得只剩灰。」

「這樣啊。」

李奇沒回話。

「但這樣怎麼會複雜呢?」

「這只是我的第一個結論。我做出了一系列結論,就像是邏輯推演引發的連鎖反應。殘骸顯示我們在伊拉克用上了主力戰車,我想我得知這點後不算非常意外,但有些主力戰車遭到擊毀的事實就讓我非常意外了。我們過去總以為對上蘇聯的時候會折損幾台,但絕對沒料到恐怖分子的烏合之眾能靠勉強湊合出來的武器造成傷害。他們在四年內就製造出足以打穿美軍主力戰車的錐形裝葯了,這對美軍形象很不利。還好冷戰已經結束,不然蘇聯紅軍聽到這件事會笑破肚子。也難怪國防部要把車子的殘骸裝進密封的貨櫃,運到某個秘密的角落。」

沃恩起身到流理台拿起她的水杯,將水倒進水槽,從冰箱拿出水瓶重新裝滿,然後啜飲一口。

「我今早接到一通電話。」她說:「州立實驗室打來的,說我帶去的水樣本TCE含量將近五ppb ,還在容許範圍內,但索曼如果繼續搞下去,情況會嚴重惡化。」

「他可能會罷手。」李奇說。

「為什麼?」

「那是邏輯推論的最後一環,我還沒解開。還在假設階段。」

「那第二個結論是什麼?」

「索曼拿戰車殘骸來做什麼?」

「回收鋼鐵。」

「國防部為什麼要動員憲兵去保護回收的鋼鐵?」

「我不知道。」

「國防部不會那樣做的。沒人在乎回收的鋼鐵,憲兵是在保護別的東西。」

「例如什麼?」

「只有一種可能。主力戰車的正面裝甲和側面裝甲上有厚厚一層的貧鈾,那是製造核燃料時的副產品——堅固又高密度的金屬,絕對適合用來打造裝甲。所以啰,我的第二個結論是:索曼是鈾的專家,而憲兵在保護的是鈾。貧鈾具有毒性,也有放射性,他們一定會想要好好掌控它的行蹤。」

「毒性和放射性有多強?」

「士兵坐在坦克中不會有什麼不適,但坦克遭到爆破或爆炸後,士兵若吸入它的粉塵、碎粒或蒸汽,或被碎片擊中,就可能會出現重症。所以他們才要把殘骸帶回美國,即使在這裡,憲兵也為它傷透了腦筋。恐怖分子有可能會偷走貧鈾,弄成碎塊,塞進爆炸設備里,製造出完美的臟彈。」

「貧鈾很重。」

「重得不得了。」

「要用上卡車才能偷走,就像你說的。」

「要大卡車才行。」

李奇喝了一小口咖啡,沃恩喝了一小口水,然後說:「他們在金屬工場切割它,靠的是鐵鎚和焊槍。粉塵和蒸汽肯定會四處飄散,難怪每個人看起來都病懨懨的。」

李奇點點頭。

「那個代理警員就是這樣死的。」他說:「記得那些癥狀嗎?落髮、噁心、嘔吐、腹瀉、水泡、酸痛、脫水、器官衰竭。那不是上了年紀也不是TCE害的,是放射性物質。」

「你確定嗎?」

李奇點點頭。「非常確定,因為是他親口告訴我的。垂死的他躺在病床上說『那個』,然後頓了一下,才接著說:『是你害我變成這樣的。』我以為這是一個重新起頭的句子,以為他是在指控我,但其實他說的所有話合起來才是一個句子,中間的停頓只是為了換氣,什麼意義也沒有。他真正要說的是:『是U害我變成這樣的 。』一種抗辯、說明,或說不定是警告。他用元素符號來指稱鈾,我猜是金屬工廠的工人行話。他說的是:『是鈾害我變成這樣的。』」

沃恩說:「金屬工廠的空氣中一定飄了厚厚一層貧鈾的粉塵,我們還跑去那裡。」 李奇說:「記得工廠圍牆發光的樣子嗎?那不是熱度所致,是因為它具有放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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