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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搶先神職人員開的尼拖車一步離開加油站,催出老Suburban的最高速往北方前進。酒醉的車主還在他旁邊睡覺,毛孔發散出酒精味。李奇稍微拉下車窗,夜晚的空氣得以讓他保持清醒、保有理智,風聲還能蓋過隔壁的鼾聲。過了拉馬八英里後,手機信號就消失了。李奇猜要等到車子抵達七十號州際道路後手機信號才會再度出現,而那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了。現在時間是凌晨四點半,預估抵達希望鎮的時間是天亮時。遲到五個小時或許會給人帶來麻煩,但還不到造成災難的地步。

結果呢,Suburban的引擎就掛了。

李奇不是汽車專家,在事情發生前看不出任何預兆。他看到溫度計的指針往前推進一格時並沒有多想什麼,認為那不過是長時間高速行駛造成引擎的壓力和負荷升高。然而,指針並沒有停下來,依舊不斷往前推進,進入紅色區塊,最後幾乎要貼在溫度計邊緣的那根釘子上了。引擎的動力漸漸流失,通風口傳來溫熱而潮濕的氣味,接著車蓋下方傳來一聲悶響,棕褐色的乳狀液體從擋風玻璃下方的通風口濺射而出,灑滿整片玻璃。引擎掛了,Suburban的速度銳減,李奇趕緊轉向路肩,滑行一小段路後才停下來。

不妙,他想。

酒醉的駕駛還在睡。

李奇下車步入黑暗之中,繞到車蓋前面,用手掌反射大燈的光線,觀察車子的狀況。他看到蒸汽,看到黏膩的棕色液體從每個孔隙溢出,濃稠、還起了泡沫。那是引擎機油和冷卻水的混和物。汽缸蓋墊片毀了,所以這車是徹底故障了。修是修得了,但不送廠修個一周、花上幾百塊美金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不妙。

他看見尼拖車的燈光出現在南方半英里的地方,朝這裡駛來了。他繞到乘客前座的門邊,欺向睡夢中的車主,打開雜物箱,找到了一枝筆和一張老舊的發票。他將發票翻過來,寫下給車主的留言:你需要買台新車了。我借走了你的手機,之後會寄還給你。最後署名:搭你便車的人。他拿走汽車行照,折起來塞進口袋,準備當作日後寄還手機的收件地址。接著,他往南方跑了五十英尺,跨到馬路上,高舉雙臂,準備將尼拖車攔下來。雙方距離剩下大約五十碼的時候,車燈照到他身上了。李奇不斷揮動高舉過頭的手,這是世界共通的求救信號。尼拖車的頭燈切換成遠光燈,行車速度慢了下來,一如李奇預期。偏遠路段,有台車拋錨了,駕駛無所適從。而另一位駕駛和這個駕駛至少照過面,知道彼此都是好心人。

尼拖車停在李奇前方一碼處,半台車開上了路肩。窗戶拉下來了,穿教士領襯衫的駕駛探出頭來。

「需要幫忙嗎?」他說完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感覺很有朝氣。「我猜這是個爛問題。」

「我需要搭個便車。」李奇說:「引擎過熱,掛了。」

「要我幫你看一下嗎?」

李奇回答:「不用了。」他不希望對方看到喝醉的車主。車主現在躺的椅子往後放,所以他的位置比窗戶下緣還低,從這麼遠的地方是看不見的。只要稍微走近一點,體型龐大的他就會變得很顯眼。把故障的卡車丟在鳥不生蛋的地方是一回事,把一個昏睡的乘客丟著不管又是另一回事了。「不用看了,我是一定得叫拖吊車來的,不然就是放把火燒了它。」

「我要往北走,去尤馬。我很樂意載你一程,你要半路下車或到尤馬都行。」

李奇點點頭,叫出腦海中的地圖。要再往前開兩個小時才會抵達尤馬路和希望路的交叉路口,他和那個開綠色Grand Marquis的老頭當初就是依循這路徑抵達希望鎮的。等一下他還得搭第三次便車往西走才能到達目的地,預估抵達時間變成早上十點了,而且要夠幸運才行。他回答:「謝謝,我會在半路下車。」

穿教士領襯衫的駕駛再度露出那朝氣十足的微笑:「上來吧。」

那台尼拖車用的是大型皮卡車的車體,但搭載的箱型櫃比皮卡車的貨斗寬,也比較高,顯得有點過大。整台車子往下沉,顛簸著,載重和空氣阻力使它的速度更加緩慢,只能勉強維持在時速六十英里,無法再快了。車內瀰漫著排氣管排出的溫暖廢氣味、熱機油味、塑膠味。不過車子的座位真的是用織布椅,就和廣告說的一樣,還算舒適,逼得李奇開始和睡魔作戰。他希望當一個好的旅伴,不要重蹈酒醉車主的覆轍。

他問:「你載的是什麼?」

對方答:「用過的傢具,別人捐的。我們準備在尤馬傳教。」

「你說的我們是?」

「我所屬的教會。」

「你們要怎麼傳教?」

「幫助遊民和窮苦的人。」

「你所屬的教會是?」

「聖公會,很普通的教派。我們正在四處旅行。」

「你彈吉他嗎?」

他又笑了。「我們想要儘可能包容各種文化。」

「我要去的地方有個末日教派。」

教士搖搖頭。「或許該稱他們『末日會』,因為他們不是一個正式的教派。」

「你對他們有什麼了解?」

「你聽過《啟示錄》嗎?」

李奇說:「聽過。」

教士說:「它的正式名稱是《聖約翰啟示錄》,可想而知,其中一部分的原始文本早就失傳了。原本應該是以希伯來語或亞拉姆語寫成的,經過多次抄錄後,被翻譯成通用希臘語,通用希腦語版經過多次抄錄後,又被翻譯成拉丁語,拉丁語版經過多次抄錄後被翻譯成伊莉莎白時代的英語,印刷成冊。這中間的每個階段都有可能出錯、被誤讀。現在讀起來活像是嗑了迷幻藥之後產生的驚駭幻覺,不過我懷疑它原本就這麼莫名其妙。說不定每次翻譯和每次抄寫的時候,內容都還有獲得改善呢。」

「它都在說些什麼?」

「我對它的了解和你差不多。」

「你是認真的嗎?」

「某些遊民的想法還比它有邏輯咧。」

「大家都怎麼解讀它?」

「簡單說,就是義人將上天堂,邪惡之徒將會被留在地上,承受各色各樣的瘟疫和災難。耶穌基督將在末日重返人世,對抗反基督者,大家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那和所謂的『狂喜』是一樣的嗎?」

「狂喜指的是上天堂。瘟疫和大戰不在所指範圍內,是下一個階段。」

「理論上,這一切會在什麼時候發生?」

「大家總是不斷說『就快發生了』,你知道的。」

李奇回想起索曼在金屬工廠的那番話,他沾沾自喜的樣子。已經有跡象了,他說,也可能發生促使它降臨的事件。

李奇問:「引發末日降臨的關鍵是什麼?」

「我不確定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稱為關鍵,會恰如其名地引發末日。根據推測,神聖的力量會是一個很大的因素——誰都一定會希望是那樣吧。」

「那預兆呢?有什麼可供判斷的依據嗎?」

教士對著方向盤聳聳肩:「末日會解讀聖經的方法就像別人把披頭四唱片倒過來聽那樣。我記得啟示錄中有提及聖地誕生的紅色小牛,末日會的狂熱信徒非常關切這個部分。他們會過濾一間又一間的牧場,尋找體色偏向赤褐的牛,湊齊一對之後就請人運到以色列去,希望牠們生下紅色的子嗣。『主動出擊、希望讓事情動起來』是他們的另一個特色。他們等不及了,因為他們都完完全全地確定自己是義人,但這種想法實際上只會讓他們變得自以為是。大部分的人都認為決定誰能獲得救贖的是上帝,不是人。所以,末日會反映出的是一種勢利心態,他們認為自己高人一等。」

「就這樣?紅色小牛?」

「大部分的狂熱信徒認為中東戰爭是絕對必要的,所以他們看到伊拉克的狀況並不開心。對他們來說,戰況顯然還不夠慘烈。」

「感覺你很有懷疑精神。」

教士又笑了。

「我當然有。」他說:「我可是聖公會的人。」

後來他們就沒再對話了,不談神學也不談俗事。李奇實在太累了,而教士全力開啟所謂的「夜間駕駛求生模式」,除了路燈照亮的前方馬路之外,什麼也映不進他的眼底,都是不存在的。他死命撐開眼皮、瞪大眼睛、坐姿前傾,彷彿認為自己只要鬆懈下來就可能會丟掉性命。李奇也拚命保持清醒,注意尋找希望路的路口。他知道路上不會設置希望路的路標,它又不是一條主要公路;駕駛朋友也不會自己發現的。

整整兩個小時後,他們到了。一條凹凸不平的二線道以完全符合李奇印象的角度橫切過他們正在行駛的公路。二線道上有「暫停」標誌牌,但南北向的公路沒有。李奇出聲說到了,教士做出反應,等到尼拖車那不太靈光的煞車終於發揮作用時,他們已經越過路口兩百碼了。李奇下車,揮手送走尼拖車,等它的燈光和引擎聲完全消失後,才回頭走向黑暗曠野。更東邊的幾個州,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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