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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金屬牆的南段非常熱,在屏幕上是一道耀眼的白光,北段就比較涼了。沃恩沿著牆壁開,到達北段後往前開四分之一英里,接著向左急轉彎,顛簸地駛出卡車的車轍,緩速朝牆壁直線前進,在保險桿差一點點就要撞到牆的時候停下來。車蓋的前半正好在牆上水平設置的圓柱形突起的下方;擋風玻璃的底部在它下方五英尺處,圓柱的最外緣與擋風玻璃底部之間的水平距離則是兩英尺。

沃恩沒離開位置。李奇走出車外,把摺梯從后座拿出來,放在地上開展成一個上下顛倒的L ,目測圓柱體的弧度後,他又把角度調得松一點,稍微大於九十度,最後鎖住所有可以調節的部位。他高舉梯子,將梯腳塞進汽車擋風玻璃下緣的溝溝,也就是車蓋邊緣和雨刷相會處,然後輕輕放手讓梯子自然往前倒。梯子靠上牆壁時發出柔和的鏗鏘聲,那是鋁和上過漆的鋼鐵彼此撞擊。L字的長邊幾乎與地面垂直,搭在圓柱形障礙物上方的短邊幾乎與地面平行。「倒車一英尺左右。」他輕聲說。

沃恩開動車子,梯腳被往外拉,角度稍微變得和緩一些些,上方較短的那截梯子跟著往前滑,幾乎呈現完美的水平狀態。

「我愛死五金雜貨行了。」李奇說。

沃恩說:「我以為這種牆壁是絕不可能翻過去的。」

「我們還沒翻過去呢。」

「但我們就快辦到了呀!」

「一般情況下,這種牆壁還會再搭配瞭望塔和探照燈,確保入侵者無法開車載著梯子靠近。」沃恩熄火,用力拉起手煞車。電腦屏幕自動關閉,他們被迫重新運用自己的肉眼觀看。此時他們的視野中並沒有什麼看得很清楚的東西,只有黑暗。沃恩帶著手電筒,李奇從後車廂拿出拔釘器,爬上車蓋,壓低身體閃過圓柱形障礙物的下緣,走到擋風玻璃那裡,再轉身開始爬梯子。他左手拿拔釘器,右手抓住階梯。鋁和鋼彼此擠壓,使牆內的空洞產生了一個詭異的泛音。他放慢動作,讓那個雜音變得小聲一點。來到L字的轉角後他前傾身體,手腳並用地爬上梯子的短邊,也就是與地面平行的那一段。他小心翼翼地移往梯頂的旁邊,然後在圓柱體的頂端躺成大字體,像海星一樣。

直徑六英尺,代表周長將近十九英尺,頂端的弧度還算和緩,讓他們的計畫得以運行,但待在上面還是有一定的危險性。而且那白漆平滑,又有拋光過的光澤。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觀察了一下四周。

他想去的地方離他有六英尺遠。

那老舊油罐疊成的金字塔在黑暗中隱約可見,位於兩碼遠的西方。最高的那層位在八英尺遠的地方,和金屬牆頂端的高低差是十八英寸。他往前扭動,再次抓住梯子,結果它朝他側滑了一小段。缺乏阻力。他對下方呼喊:「妳爬到梯子的第一階上。」

加上沃恩的重量後,梯子變得比較直了。李奇抓住梯頂,把自己的身體拖過去,翻過它,然後在梯子的另一邊再度躺下。現在他來到目的地了。他發出呼喊:「上來吧。」

他看著梯子微微彎曲、震蕩、彈跳了一下,牆壁裡頭那個古怪的泛音又開始響起。他看見沃恩的頭了。她停頓下來,找到方向感後爬過倒L字梯的轉角,躺在他剛剛才騰出的位置上,同樣躺成大字體,看起來惶惶不安。他把手中的拔釘器交給她,抓住梯子的一側,往上拉,動作有些笨拙。

他一下用雙手調整位置,一下又鬆開其中一隻手,直到梯子幾乎在圓柱形障礙的頂端取得平衡。他瞥了一眼右方,望進園區深處,接著將梯子再拉近自己一些,開始將它往下放,讓梯子的短邊靠在由上往下數的第三層油罐上,而梯子的長邊架在金屬牆壁與油罐金字塔之間,形成一個和緩的角度,像是一座橋。

「我愛死五金雜貨行了。」他又說了一遍。

「我比較愛堅硬的地面。」沃恩說。

他從她手中接過拔釘器,拉長身體,雙手握到梯級後猛力往下一壓,好讓梯子架得更穩固。他用手臂撐起全身的重量,像在做單杠引體向上那樣,腳從圓柱體上滑下,在空中踢腿、掙扎,直到整個人平靠在梯子上為止。他的腳踩上梯級,開始一路往下爬。爬在坡度和緩的梯子長邊時,他的屁股等於是懸空的,越過L字的轉角後,才又變回一般的爬梯姿勢。他下了梯子,踏在油罐上,快速地掃視四周。什麼也沒看到。他緊緊固定梯腳,然後呼喚沃恩:「換妳了!」

她走梯子的方法和他一模一樣,先是猴子似的翹高屁股,越過梯子的轉角後整個人就幾乎和地面呈垂直了。最後她站在油罐上、他的雙臂之間,因為他還握著梯子。他在原地等了一分鐘才動起來。「接下來就簡單了,像爬樓梯一樣。」

他們爬下油罐金字塔,空罐發出柔和的咚咚聲。踩上黏膩的土壤,啪喳拍喳地走到較空曠的地方。李奇又等了一會兒,才帶頭往西南方過去。

「這一邊!」他說。

不到五分鐘,他們就走了四分之一英里,來到車輛出入口。白色的Tahoe車在門的一側緊密地成排停放,附近還停了五輛平板半拖車,沒和車頭連在一起,因此前端是靠細細的停車支架立在地上的。四輛車朝外,面向大門,上頭裝滿了鋼條,是準備要運送出去的產品;第五輛車朝內,面向園區裡頭,上頭放了一個密閉的貨櫃,顏色很深,可能是藍色的,還印著中國線的字樣。是運進園區內的廢金矚。李奇瞄了一眼後就從旁邊走過,朝成排的辦公室前進,沃恩跟在後面。他們略過保全辦公室、索曼的辦公室、營運、採購、貨單部門不管,也經過了第一棟漆成白色的醫務室,最後在第二棟醫務室前停下腳步。沃恩說:「還要再探病一次嗎?」

李奇點點頭。「索曼不在,他搞不好會說點什麼。」

「門說不定會上鎖。」

李奇舉起拔釘器。「我有鑰匙。」

然而門並沒有上鎖,生病的警員也不說話,因為他死了。

被單還是工整地蓋在他的身上,但他已經在幾個小時前咽下最後一口氣,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他死的時候很可能身邊根本沒人,看不出來他受過照料。他的皮膚冰冷、僵硬、上過蠟似的蒼白,眼球混濁,眼皮是睜著的。他稀薄的頭髮顯得凌亂,彷彿他曾經在枕頭上疲倦地翻來翻去,尋求他人的陪伴或慰藉。他的病歷卡上寫的東西和李奇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樣,沒有增加也沒有划去什麼。那一長串癥狀和不適完全沒解決,顯然也沒接受診斷。

「TCE害的?」沃恩說。

「有可能。」李奇說。

我們已經盡全力在照護他了,索曼說。我們認為他之後會好轉。我明天會帶他去哈弗威的醫院。

王八蛋,李奇心想。

「希望鎮也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沃恩說:「我們得將數據數據帶到斯普林斯,交給實驗室。」

「所以我們才來這裡。」李奇說。

他們在病床邊停留的時間比先前都還要長一點,最後他們還是走了出去,輕輕關上門,彷彿床上的人還會在乎關門的力道似的。他們走下階梯,折返到辦公室那裡,走進採購部門辦公室。門是關上的,上頭安著搭扣和掛鎖,兩者都很堅固,但將搭扣固定在門邊框上的螺絲並不是很牢,用拔釘器稍微施力一撬就脫離門框,丟落在地了。門往內開了一英寸。沃恩雙手緊裹手電筒前端,再打開電源,帶頭走進辦公室。李奇跟在後面,不忘關上門,用一把椅子抵住。

辦公室里有三張桌子、三具電話,以及一整牆的文檔櫃,每個柜子都有三個抽屜,總高度大約有四十英寸。李奇心算了一下,得知這裡的採購文檔疊起來會是個體積一百四十立方英尺的方塊。

「我們要從哪裡找起?」沃恩低聲問。

「找T區,看有沒有『TCE』的文檔。」

T開頭的抽屜在柜子全長五分之四的位置,符合常識,按字母排列也的確會排到這裡來。柜子裡頭塞滿文檔,但完全沒有提到三氯乙烯。文檔是以供貨商的公司名稱分類的,所以T那格抽屜里都是三州(Tri,State)、湯瑪斯(Thomas)、統基(Tomkins)、特力布(Tribune)等公司的相關文檔。三州在八個月前更新了火災險的保單,湯瑪斯是三個月前提供四支新電話給這間辦公室的電信公司,統基在六個月前幫挖土機換了兩個新的前輪,特力布每兩周就會送固定東西用的鐵絲來。都是維持金屬工廠基本運作的商品,沒有可疑之處,不過這些也剛好都不是化學物質。

「我從A開始找。」沃恩說。

「我從Z開始找。」李奇說:「我們在M或N那裡碰面吧,說不定在那之前就找到了。」沃恩的動作比李奇快,因為她有手電筒。李奇只能仰賴偶爾會從另一頭照過來的光線。有些文檔看一眼就知道絕對不是他們要的,但只要有點可疑,李奇就會抽出來細看,如此作業相當耗時。李奇腦中的時鐘不斷走著,他開始擔心天色,不久後就會破曉了。翻找的過程中,他曾經看到「幾千加侖」的訂單,仔細看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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