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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園區開十五英里的路就會到希望鎮鎮界,但李奇繞路開了二十英里,從北邊穿過灌木林。他發現鎮上人重新集結的速度相當快,若走大路的話,就會在路頭、路尾跟人群起兩次衝突,而他想不到可以讓自己全身而退的方法,於是決定避開。他重踩油門將代理警員的車駛進荒地,以右手邊的火光當作定位。火勢看來還會更大。他的經驗告訴他,磚造房屋起火後總是會燒得很旺。首先是屋子裡容納的東西燒起來,接著是地板和天花板,然後是屋頂。聳立的外牆形成高高的煙囪,增強空氣的流動幅度。牆壁著火坍塌後,爆出的火星和石塊四射,又會引發新的災情。某些時候,城市內的一個街區只要一根香煙和一包火柴就可以毀滅了。

他開在希望鎮外圍,持續和鎮上保持大約四英里的距離。接著他轉回東方,在泥土地面上沿著馬路前進了幾百碼。當他體內的生理時鐘指向十二點時,他發現自己距離鎮界已經不到一英里了。他將方向盤打向右邊,顛簸地開上柏油路面,之後就像隨處可見的用路人那樣開往自己的目的地。他重重壓過鎮界,希望鎮的厚柏油馬路頓時讓他的輪胎安靜許多。

沃恩在前方几百碼的地方等著。

她停在左側路邊,沒開車燈。他減緩車速,手伸出窗外揮了揮,想讓她安心一點。她也將手伸出車外,儘可能往外伸展,張開手掌,回應他的招呼。也可能只是在指揮他接下來要怎麼開就是了。他讓車子順著慣性前進,手腳輕輕安放在煞車和方向盤上,在他和她手指輕觸的瞬間停車。對他來說,這一碰代表的是任務完成後的擊掌,也是在表達自己死裡逃生後終於可以鬆懈下來,此外他還感受到純然的歡欣。他不知道這一碰對她來說有什麼意義,她沒有透露任何線索供他解讀。不過她的手停留在他手上的時間稍微長了一些,她其實沒有必要的。

「誰的車?」她問。

「老代理警員的。」李奇說。「他姓昂德伍,現在病得很重。」

「什麼病?」

「他說是我害他得的。」

「真的是你嗎?」

「我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挫傷,我自己的感覺也不太好。但我可沒有害他腹瀉、起水泡、酸痛,也沒讓他掉頭髮。」

「所以是TCE的問題?」

「索曼說不是。」

「你相信他?」

「不完全信。」

沃恩拿出裝了水的塑膠瓶。

李奇說:「我不渴。」

「那正好。」沃恩說:「這是樣本,水龍頭流出來的水,從我家廚房裝的。我打了一通電話給大衛的朋友的朋友,對方認識一個在科羅拉多州斯普林斯市的州立實驗室工作的人,他要我帶樣本去接受測試,並調查索曼用TCE到底用得有多頻繁。」

「那個保存槽的容量是五千加侖呢。」

「那他使用和補充的頻率呢?」

「我不知道。」

「我們要怎麼查出來?」

「園區里有採購業務的辦公室,裡面可能塞滿了文檔。」

「我們進得去嗎?」

「大概進得去吧。」

沃恩說:「你去把車丟在鎮界後頭,我載你到鎮上。我們吃個甜甜圈休息一下。」

李奇看了一下後照鏡,不太有把握地倒車,最後感覺到車子下方的地表漸漸有了變化。接著他將車開到沙地上丟著,沒拿走鑰匙。他看到身後遠方的地平在線還有微弱的紅光。絕望鎮的火災還沒平息,他沒向沃恩提起這件事,就只是往前走,再次越過鎮界,爬進沃恩隔壁的座位。

「你身上有煙味。」她說。

「我撿到一根煙。」他說:「抽了半吋長,緬懷一下過去的快樂時光。」

「煙也會致癌的啊。」

「我聽過這個說法,妳相信嗎?」

「是的。」她說:「我信,百分百相信。」

她往東開,速度和緩,一手放在方向盤上,另一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問她:「今天過得怎樣?」

「一團裹在包裝紙里的口香糖從我眼前飛過,飛到了馬路對面,我的車頭燈照得一清二楚。那人違反了不得亂丟垃圾的規定。在希望鎮,生活頂多就是這麼刺激吧。」

「妳有沒有打電話到丹佛?瑪莉亞呢?」

她點了點頭。

「那個老人載走了她。」她說:「就在五金行外面,然後確認她叫什麼名字。他知道很多她的事,兩人談了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怎麼可能?那段路程不到二十分鐘呀。」

「到了絕望鎮之後,他不讓她出去。因為她想去憲兵基地。」

十二點二十分,他們進了那家小餐館。那個還在讀大學的女服務生正在上班,看到他們走在一起時笑了,彷彿見證了無可避免的狀況(是令人愉悅的那種)終於降臨在他們身上,在拖了這麼久之後。她看上去大約只有二十歲,但獰笑起來卻像是古代村落出身的老媒婆。李奇覺得服務生好像掌握了某個他不知道的秘密,他也不確定沃恩知不知道那秘密是什麼。

他們在餐館後方的位子面對面坐下,沒點甜甜圈。李奇點了咖啡,沃恩點了果汁;果汁是三種異國水果打成的,李奇一種都沒看過。

「妳過著很健康的生活呢。」他說。

「我有在努力。」

「妳丈夫是住院了嗎?抽煙抽到得了癌症?」

她搖搖頭。

「他不是。」

飲料送上來了,他們在沉默中啜飲了一段時間,李奇才開口問話:「那個老頭知道瑪莉亞想去憲兵那裡嗎?」

「她沒說。但你不覺得那是個奇怪的目的地嗎?」

「很怪。」李奇說:「那是戰時前哨作戰基地,不會讓訪客進去的。就算她認識裡頭的士兵或是有兄弟姊妹在裡頭服役,還是不可能進得去。」

「憲兵部隊會收女兵?」

「多得很。」

「那她說不定也是個女兵,說不定是休假後要回去執勤。」

「如果是那樣,她又為什麼要在汽車旅館加訂兩晚的住宿時間,還把所有行李都丟在那裡?」

「我不知道。也許她是在查什麼?」

「她身材太嬌小了,不可能是憲兵。」

「他們有體型限制?」

「一般來說,所有軍事單位都會有體位規定,不過這年頭規定變成什麼樣子我就不太確定了。就算她勉強合格,上頭也會把她偷偷調到別的單位去。」

「你確定?」

「不用懷疑。她太安靜、太怕生了,不會是軍人的。」

「她到底想從憲兵那裡得到什麼?為什麼她還沒有回來?」

「老頭有親眼看到她進去基地裡面嗎?」

「當然有。」沃恩說:「他在那裡等她呢,像個老派的紳士。」

「既然如此,這樣設置問題會更好:他們讓她進去,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沃恩說:「和間諜活動有關的某樣東西。」

李奇搖頭:「我之前也那樣想,但我錯了。他們不擔心間諜活動,他們已經封住整個工廠了,從東到西。說不定還派人進了工廠,或至少守在出入口那裡。」

「他們在那裡幹嘛?」

「在卡車行經路在線守衛,也就是說他們擔心某樣東西會遭竊。某樣必須用卡車運走的東西,它重到一般車輛無法運送。」

「也就是重到小型飛機也運不走的東西啰。」

李奇點點頭。「但那架飛機還是和整件事有關。今天早上我四處亂闖,他們不得不把暗中運作的機器關掉一段時間。今晚那架小飛機沒起飛,早些時候我沒聽到聲響,後來我就在機棚裡面發現它停在原地了。」

「你認為它只會在園區幫軍方做事的期間起飛?」

「我確定園區沒幫軍方做事時,它一定不飛。說不定妳說的也是正確的。」

「飛機運送著某樣東西?」

「我是這樣猜的。」

「運進來還是運出去?」

「也許都有,像在做某種交易。」

「交換秘密?」

「或許吧。」

「或是載人?比方說露西·安德森的丈夫?」

李奇把馬克杯里的咖啡喝完,搖了搖頭。「這樣說不通,有邏輯問題。幾乎可說是數學問題了。」

「讓我幫忙你想看看。」沃恩說:「我上過四年大學。」

「妳有多少時間?」

「去抓亂丟口香糖的人是滿不錯的,但那可以晚點再辦,就看你覺得怎樣啰。」

李奇笑了:「現在有三件事同時發生。國防承包,某件事,還有另外的某件事。」

「好。」沃恩把鹽罐、胡椒罐和糖罐移到桌子中央。「三件事。」

李奇立刻把鹽罐移到旁邊去。「國防承包就是國防承包,沒什麼可議之處,也沒什麼好擔心的,除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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