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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在晚上九點三十分開車通過了伸縮接縫,在九點三十五分之前就到了餐館外。他猜沃恩晚上可能會從那裡繞過幾次。他猜要是他把她的車子停在路邊,她看到之後就會知道他沒事。或者至少知道她的車沒事。

他走進餐館,把她的鑰匙留在櫃檯,結果看見了露西·安德森自己一個人坐在裡面。很短的短褲,藍色運動服,小襪子,大運動鞋。露出一大截腿。她正望著某處發獃,臉上掛著笑容。他第一次見到她時,認為她不算百分之百漂亮。而現在的她美極了。她看起來容光煥發,而且身高更高,身體挺得更直。她看起來跟之前完全不一樣。

她變了。

之前,她因為擔心而滿臉愁容。

現在她很快樂。

他在櫃檯旁站了一下,她注意到他,於是轉頭過來,對著他笑。那是個奇怪的笑容。她看得出來很心滿意足,但是也有一些得意洋洋的樣子。有種佔了上風的感覺。就像她從他那裡得到了一場重大的勝利。

他把沃恩的鑰匙寄放給收銀員,女收銀員隨即問他:「你今天晚上要在這裡吃嗎?」他考慮了一下。他的胃部不再緊繃。腎上腺素已經消退。他發現自己餓了。他從早餐之後就沒吃過東西,只喝過咖啡,以及從酒吧那瓶啤酒得到了一些沒什麼幫助的卡路里。而他在酒吧里燃燒了大量的卡路里。這點他很確定。他面臨著能量不足的狀況。於是他說:「對,我想我應該可以吃晚餐了。」

他往裡面走,坐在露西·安德森那張桌子旁。她從對面看著他,又露出了跟剛才一模一樣的笑容。滿足,得意,優越,勝利。從這個距離看,她笑得更開心,而且散發的氣息也更明顯。她的眼神很明亮清澈,而且眼睛很藍。他說:「今天中午妳看起來像是露西。現在妳看起來像是吉利。」

她說:「現在我覺得很幸運。」

「發生了什麼事?」

「你覺得呢?」

「妳聽到妳先生的消息了。」

她又笑了,這是百分之百愉悅的笑容。

「當然啰。」她說。

「他離開絕望鎮了。」

「當然。所以你永遠都抓不到他了。」

「我從一開始就不想抓他。在見到妳之前,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是哦。」她說。她的語氣有點誇張,而且帶著諷刺的意味,他以前就聽過年輕人喜歡這麼說。就他所知,她想傳達的意思是:你以為我有多蠢?

他說:「妳把我跟別人搞混了。」

「是哦。」

看看你自己。你看見什麼?

「我不是警察。」李奇說:「我曾經是,而且在妳眼中看起來可能仍然很像警察,但我現在已經不再是了。」

她沒回應。可是他知道她不相信。他說:「妳先生一定是今天傍晚左右走的。他三點的時候還在那裡,七點之前離開。」

「你回去了?」

「我今天去了兩次。」

「這證明了你在找他。」

「我想是吧。但純粹是為了妳。」

「是哦。」

「他做了什麼事?」

「你早就知道了。」

「要是我早就知道,那麼再告訴我一次也無妨,是吧?」

「我才不是笨蛋呢。我的立場是我完全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事。要不然你就會說我是共犯。你也知道,我們是有律師的。」

「我們。」

「像我們這種人。這點你也一定很清楚。」

「我不是警察,露西。我只是個路過的陌生人。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又笑了。愉快,得意,勝利。

李奇問:「他去哪裡了?」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呀?」

「不管他在哪裡,妳什麼時候要去找他?」

「過幾天。」

「我可以跟蹤妳。」

她又笑了,顯得一點也不在意。「對你沒好處的。」

女服務生走過來,李奇向她點了咖啡跟牛排。等她離開之後,他看著露西·安德森說:「還有其他人也像妳昨天一樣。現在鎮上也有個女孩正在等人。」

「我希望我們這種人愈多愈好。」

「我想她可能等不到了。我知道前一兩天那裡有個男孩死了。」

露西·安德森搖著頭。

「不可能。」她說:「我知道我們之中沒有人死。要不然我一定會聽說的。」

「我們?」

「我們這種人。」

「有人死了。」

「隨時都有人會死掉啊。」

「年輕人嗎?無緣無故就死了?」

她沒回應這句話,他也很清楚她永遠不會回應。女服務生送來了他的咖啡。他喝了一口。是不錯,但從咖啡跟杯子兩方面而言,都比不上葛納太太泡的。他放下杯子,再次注視著眼前的女孩,然後說:「隨便了,露西。不管妳在做什麼,不管妳要去什麼地方,我只想祝妳好運。」

「就這樣?沒別的問題了?」

「我只是來這裡吃東西的。」

他自己一個人吃,因為露西·安德森在他的牛排送來以前就離開了。她沉默地坐了一段時間,接著又露出笑容,起身走掉了。更確切地說,她跳走了。她的腳步很輕盈,心情很愉快,全身充滿能量。她推開大門走出去,不像上次那樣緊抱著自己抵禦寒冷,而是挺起肩膀,把頭抬高,然後大口呼吸夜晚的空氣,就像是進了一座魔法森林。李奇一直看著她,等她消失在視線之外,就發著呆,等他的食物送來。

他在十點三十分左右吃完東西,接著就回到旅館。他順路經過辦公室,再付了一晚的住宿費。他每次都只付一個晚上的租金,就算他知道自己會在同一個地方待久一點也是一樣。這個習慣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就像一種有慰藉作用的儀式,目的是要確定自己能夠完全來去自如。白天的服務員還在值班。那個胖女人,愛管閑事的女人。他給了她幾張小面額鈔票,在等待找錢的時候說:「說說妳之前告訴我關於那間工廠的事。」

「我告訴過你什麼?」

「違法。真正的犯罪。妳對那架飛機每天晚上都飛的原因感到很好奇。」

女人說:「所以你真的是警察。」

「我以前是。也許我的老習慣還在。」

女人聳聳肩膀,看起來有些怯懦。甚至似乎有點臉紅了。

「只是外行人的笨推論。」她說:「你一定會這麼想的。」

「外行人?」

「我只是個炒短線的人。我會在電腦上搜索數據。而我對那間工廠有點懷疑。」

「怎麼說?」

「他們似乎賺太多錢了。不過我懂什麼呢?我又不是專家。我不是股票經紀人,不是法務會計師,什麼都不是。」

「告訴我妳的論點。」

「每個產業都會上上下下。那些起伏都有周期,跟商品價格、供需、市場狀況息息相關。現在的金屬業從整體來看是在低潮期。不過那個地方還是一直賺大錢。」

「妳怎麼知道?」

「工作機會似乎多了不少。」

「這說法太模糊了。」

「那是個私人公司,但還是得申報給國家與州政府。為了打發時間,我看過那些數據。」

而且也是因為妳是個愛管閑事的鄰居,李奇心想。「然後呢?」他問。

「他們申報的盈利很多。如果那間公司是公共事業,我一定會買他們的股票,而且買一大堆。前提是我要有錢,而且我也不是個旅館服務員。」

「好吧。」

「但他們並不是公立的公司,而是私有的。所以他們實際上賺的可能會比申報的還多。」

「所以妳認為他們在投機取巧?違反了環保法規?」

「是的話我一點都不意外。」

「那有什麼差異?反正現在法規不都很寬鬆。」

「也許吧。」

「那架飛機呢?」

女人別開眼神。「只是一些愚蠢的想法。」

「說吧。」

「嗯,我在想,如果正常營運並不會有那麼多收益,而且他們又沒違法,那麼說不定還有別的原因。」

「像是什麼?」

「說不定那架飛機每天晚上都帶了東西回去,拿來賣的,像是走私。」

「什麼東西?」

「不是金屬的東西。」

「從哪裡來的?」

「我不清楚。」

李奇沒說話。

女人說:「看吧?我懂什麼?我只是太閑了,時間太多了。然後又有寬頻網路,這真的會把人搞瘋呢。」

她轉過身,開始忙著記帳,李奇則是把找的零錢收回口袋。離開之前,他往服務員肩膀後方牆上的掛鉤看了一眼,發現有四支鑰匙不在上面。所以有四個房間住了人。他自己一間,露西·安德森跟晾著大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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