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安靜地坐著，沃恩則是整理著她的桌面。她把鍵盤對正屏幕擺好，再把滑鼠對正鍵盤放好，然後將後方的電話擺正，接著又調整桌面上的一切，直到每樣東西的邊緣都跟其他東西平行或維持完美的直角。後來她又把鉛筆收進抽屜里，再用手掌邊緣拍掉灰塵跟雜屑。
「輪床的痕迹。」她說。
「我知道。」李奇說：「除了那之外，這整件事幾乎可以說是我虛構的。」
「而且不一定是輪床的痕迹。」
「那還會是什麼？」
「說不定什麼也不是。那些痕迹來自傳統式有小腳架的擔架，不是輪床的輪子。」
「我為什麼要編造故事？」
「為了引起注意。」
「我不喜歡引起注意。」
「每個人都喜歡得到關注。尤其是退休的警察。這是一種經過證實的徵狀。你們想讓自己能夠再次調查案件。」
「妳退休之後也會這麼做嗎？」
「希望不會。」
「我也是。」
「所以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或許那孩子是當地人。」李奇說：「他們知道他是誰，所以他不算是妳要調查的失蹤人口。」
沃恩搖搖頭。「還是不合理。一個人無來由地在戶外死去，這種事一定要報告給郡立驗屍官知道。因此這筆數據也會出現在州立系統里。純粹就是一個統計上的數字。州警會說嘿，我們聽說今天早上絕望鎮境內有個人死了，也許你應該去看看。」
「可是他們並未這麼做。」
「因為絕望鎮完全沒通知。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他們到底對那個人做了什麼？那裡又沒有停屍間。就我所知，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冷藏的地方。連肉櫃都沒有。」
「所以他們用了別的方式處理他。」李奇說。
「像是什麼？」
「或許埋葬他吧。」
「他又不是在路上被車撞死的動物。」
「搞不好他們想掩飾某件事。」
「你說他是自然死的。」
「的確。」李奇說：「他在矮樹叢間徘徊了太多天。也許是因為他們把他趕出鎮上，而這會讓他們很丟臉。前提是他們知道什麼叫丟臉。」
沃恩又搖搖頭。「他們並沒有把他趕出鎮上。我們沒接到電話通知。而且他們總是會聯繫我們，一向都會。然後他們會把那些人載到交界處丟下。這個禮拜是你跟那個女孩。就這樣。」
「他們從沒把人載到西方去？」
「那裡什麼也沒有。是無人地帶。」
「或許他們只是慢了點。或許他們晚點會打電話來。」
「這講不通。」沃恩說：「你發現一具死屍，一定會一隻手去拿槍，另一隻手去拿無線電。你會調用支持，你會叫救護車，你會叫驗屍官。一，二，三。完全是自然反應，就這麼簡單。」
「說不定他們不像妳這麼專業。」
「這跟不專業無關。重點是他們當下就決定要打破進程，不通知驗屍官。這就需要充足的理由了。」
李奇沒說話。
沃恩說：「也許警察不知道這件事。也許是別人發現他的。」
「平民可不會在自己的車上放擔架。」李奇說。
沃恩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然後從椅子上起身。她說：「我們應該在日班的人進來之前離開這裡。還有小隊長。」
「怕讓他們看見妳跟我在一起而丟臉嗎？」
「有一點。而且我也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做而覺得有些丟臉。」
他們回到沃恩的舊卡車，再次前往餐館。早餐的人潮已經消退了。餐館裡恢複了平靜的氣氛。
李奇點了咖啡。沃恩說她喝白開水就夠了。她慢慢地喝了半杯，然後用手指敲打著桌面。
「重新開始。」她說：「這傢伙是誰？」
「白種人，男性。」李奇說。
「不是西班牙人？不是外國人？」
「嚴格來說，我認為西班牙人屬於白種人。還包括阿拉伯人跟一些亞洲人。我只能從他的頭髮判斷。他不是黑人。這是我唯一能夠確定的。他可能來自世界上任何地方。」
「膚色很深還是很白？」
「我什麼都看不見。」
「你應該帶手電筒的。」
「整體而言我很高興自己沒帶。」
「他的皮膚摸起來是什麼感覺？」
「感覺？感覺就像皮膚。」
「你應該能夠分辨出一些特別的地方吧。橄欖色的皮膚摸起來就跟皮膚白的不一樣，會稍微光滑一點，也更厚實。」
「真的嗎？」
「我覺得是這樣。你不認為嗎？」
李奇用右手食指摸自己的左手手腕內側，然後又摸摸臉頰跟眼睛下方。
「很難分得出來。」他說。
沃恩把手臂伸到桌面上。「比較一下。」
他觸摸她的手腕內側，動作很輕。
她說：「現在摸我的臉看看。」
「真的？」
「完全是基於研究精神。」
他愣了一下，然後用大拇指觸碰她的臉頰。他把手收回，然後說：「觸感比我們的皮膚都厚實，光滑的程度則是介於我們兩者之間。」
「好。」她說。她摸摸剛才他碰過的手腕內側，然後摸自己的臉。接著她說：「把你的手給我。」
他把手伸到桌面上。她用兩根手指觸摸他的手腕，像是在量他的脈搏。她往北移動了一吋，再往南移動一吋，然後傾身用另一隻手摸他的臉。她的指尖因為拿過水杯而非常冰涼，觸碰的時候還嚇了他一跳。他感覺到一股細微的電流。
她說：「所以他不一定是白人，但是比你還年輕。皺紋比較少，也比較沒有歲月摧殘的痕迹。皮膚沒那麼糟。」
「謝謝妳。」
「你應該用好一點的潤膚霜。」
「我會記住這個建議。」
「還有防晒乳。」
「也會記得。」
「你抽煙嗎？」
「以前抽。」
「那也對你的皮膚不好。」
李奇說：「他有可能是亞洲人，因為鬍子不多。」
「顴骨呢？」
「很突出，不過他本來就很瘦了。」
「是因為在野外遊盪才這樣的。」
「非常明顯。不過他可能原本就是瘦子。」
「瘦子變成那樣需要多久時間？」
「我不確定。如果是在病床上、在牢房裡，因為生病或絕食之類的，或許要五、六天。如果是在戶外不斷移動，需要保暖以及燃燒熱量，可能時間會更短。說不定只要兩三天。」
沃恩沉默了片刻。
「那可是要走不少的路。」她說：「我們得弄清楚絕望鎮那些好人持續把他擋在外面兩三天的原因。」
李奇搖搖頭。「更好的方式或許是弄清楚他為什麼這麼努力想留下來。他一定有個非常充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