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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晒在沙漠的烈陽下,早上的拉斯維加斯看來既平凡又渺小。陽光是無情的,它會照出每一個有缺點以及不夠好的地方。在夜間看來像「印象主義」畫作般充滿靈感的景緻,到了白天讓人覺得既愚蠢又做作。像是拉斯維加斯大道,美國哪個地方沒有這種老舊的四線道?這次他們用類似方陣的隊伍,兩前兩後走在路上。這樣一來目標較小,而且也總是清楚誰在前面、誰在後面。

但此刻沒人在前面等他們,也沒人埋伏在他們後面。路上車流量很小,人行道上一片空蕩。拉斯維加斯的清晨可說是這城市最安靜的時刻。

拉斯維加斯大道中間那座工地也安靜無聲。

沒有人。

全無動靜。

李奇問:「今天是星期天嗎?」

歐唐納說:「不是。」

「是假日?」

「不是。」

「那為什麼沒人工作?」

那裡沒有警察,也沒有警方拉起的犯罪現場封鎖線,沒有大隊人馬進行調查,什麼都沒有。李奇可以看到前一晚被他扳來弄去的那片圍籬,後面的泥土與沙礫因為法蘭西絲的沖刷而變得泥濘不堪。

正要改建的人行道上有一大片幹掉的污漬,還有一點點快流光的水持續流進路邊的排水溝。看來的確一片狼藉,但有哪個工地是整齊的呢?不滿意,但可以接受。沒有什麼太明顯的東西會引人注意。

李奇說:「怪了。」

歐唐納說:「也許他們蓋到一半沒錢了。」

「可惜了,那傢伙很快會開始發臭。」

他們繼續往下走,這次的目的地非常明確,而且光天化日下,他們在那條彎曲街道上的建築間找到捷徑。他們這次從不同方向走到「火坑」酒吧,發現還沒開門,於是坐在一排矮牆上等待,在陽光下每個人都瞇著眼。天氣非常暖,幾乎可說是炎熱。

卡拉說:「拉斯維加斯一年有兩百一十一天是好天氣。」

歐唐納說:「夏天最高溫是華氏一百零六度。」

「冬天最低溫是華氏三十六度。」

「年降雨量四吋。」

「有時候會下一吋雪。」

法蘭西絲說:「我還是沒看我的旅遊指南。」

等到李奇腦袋裡的時鐘告訴他時間是十一點四十分時,開始出現上班的人。他們零零落落從街上走來,有些自己一個,有些兩人結伴,有男有女,每個人臉上都缺少愉悅的感覺。他們經過時,李奇問每個女孩是不是米蕾娜,但沒一個說是。接著人行道再次沒有動靜。

到了十一點五十一分,又有另一群人出現。李奇想通了,每當一班公車經過,就會有人群出現。三個年輕女子走來,看起來都很累,穿著平常的衣服,腳蹬白色運動鞋。她們也都不是米蕾娜。

李奇腦袋裡的鐘不斷往下走,時間來到十一點五十九分。

法蘭西絲看看手錶,她問:「開始擔心了嗎?」

李奇說:「還沒。」

因為在她肩膀後方,他看到一個絕對是米蕾娜無誤的女孩。她在五十碼外,行跡看來有點匆忙。她個子矮瘦、皮膚黝黑,身穿褪色低腰藍牛仔褲和白色短T恤,肚臍上穿了個閃閃發亮的珠寶環飾,一邊肩膀上掛著尼龍背包。她有一頭往前飄的烏黑長發,擋住那張看來只有十七歲的漂亮臉蛋。但從她疲累不堪與心事重重的腳步判斷,她應該比較接近三十歲。

她看起來很不快樂。

等到她走到十呎外,李奇從牆上站起來,對她說:「米蕾娜?」

她臉上突然出現警覺的表情——但任何女性在路上碰到陌生巨漢跟她們攀談時都會有同樣的反應。她看著前方酒吧的門邊,還有對面的人行道,好像在估算自己是不是有可能很快逃走。她踉蹌一下,似乎是因為無法決定要停下來,還是趕緊拔腿逃走。

李奇說:「我們都是荷黑的朋友。」

她看看他,再看看其他人,然後又看著他,臉上慢慢出現恍然大悟的表情。一開始是困惑,接著是懷抱希望,然後是不敢置信,最後終於接受了。李奇心想:如果第四張王牌出現在自己手裡,任何一個賭客都會有這種表情變化。

雖然她沒說話,但接下來從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很滿意的表情,好像在說:期待了那麼久,令人欣慰的奇蹟終於發生了。

她說:「你們是他部隊里的朋友,他說你們會出現的。」

「什麼時候?」

「他總是這麼說。他說,如果他惹上麻煩,你們遲早會出現。」

「我們這不就來了嗎?可以在哪裡跟妳談談?」

她害羞地微笑說:「我去跟他們說今天會晚點上班。」然後繞過他們,走進酒吧。

兩分鐘後她再度現身,腳步比之前更快,身子更直,肩膀也挺了起來,一副如釋重負的感覺,好像她不再孤身一人。她看起來雖然年輕,但很乾練,除了有雙清澈的棕色眼睛,皮膚很好,從那雙肌腱發達的手看來,這十年來她都在辛苦工作。

她說:「我猜猜,」然後轉身對著法蘭西絲說:「妳一定是法蘭西絲,」然後又轉身面對卡拉說:「所以妳是卡拉,」接著再轉身對李奇和歐唐納說:「李奇和歐唐納,對吧?塊頭大的那個跟帥的那個,」歐唐納對她報以微笑,她又轉身對李奇說:「他們說你昨晚就在找我。」

李奇說:「我們想跟妳談談荷黑的事。」米蕾娜倒抽一口氣,她說:「他死了,對不對?」李奇說:「有可能,我們已經確定曼威·歐洛茲科死了。」

米蕾娜說:「天啊。」

李奇說:「我也很遺憾。」

狄克森問:「我們可以去哪裡談談?」

米蕾娜說:「我們該去荷黑家一趟,你們應該看看。」

「聽說那裡被人搞得天翻地覆。」

「我幫他稍微收拾乾淨了。」

「很遠嗎?」

「走路就到。」

他們五人又走回拉斯維加斯大道,並肩前進。那處工地還是沒有人影,沒有人來工作,但也沒有騷亂的跡象,看不到任何警察。米蕾娜又問了兩次桑切斯是不是已經死了,好像重複這問題可以讓她聽見想要的答案。

李奇兩次都說:「有可能。」

「但你們不確定?」

「屍體還沒被發現。」

「但是歐洛茲科的屍體被發現了?」

「嗯,我們親眼看到了。」

「那湯尼·史溫跟喀爾文·法蘭茲呢?他們怎麼沒來?」

「法蘭茲死了,史溫可能也是。」

「確定嗎?」

「法蘭茲的部分。」

「但史溫還不確定?」

「嗯。」

「荷黑也是?」

「不確定,但有可能。」

「嗯。」她繼續往下走,拒絕認命,也拒絕放棄希望。

他們經過一家家豪華飯店,這幾百碼路程的沿途所見,可說是全世界各大城市的縮影。然後他們看到一些公寓,米蕾娜帶著他們左轉,然後右轉到一條平行的街上。她在一道遮雨篷的陰影下停住腳步,往裡面走是公寓大廳,它在幾十年前重建時可能曾是全城最好的一棟建築。

她說:「到了,我有鑰匙。」

她把背包滑下肩膀,伸進去後拿出一個零錢包,打開拉鏈後從裡面拿出一把生鏽的黃銅鑰匙。

李奇問:「妳跟他認識多久了?」

她頓了好一會兒,好像又想到桑切斯是否還活著,然後試著用種不太確定的方式回答。

她說:「我們是幾年前認識的。」

她帶著大家走進大廳,櫃檯後有個門房,從打招呼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和米蕾娜很熟。她帶他們走向電梯,坐到十樓後在一道褪色的走廊上右轉,在一扇漆成綠色的門前停下。

她把鑰匙插進去。

這間公寓內部還說不上讓人嘆為觀止,但也不算小。它有兩個卧室、一個客廳和廚房。裝潢很簡單,大多是白色,亮色系的地方很少,給人一點老派的感覺。裡面窗戶很多,顯示這裡曾經可以看到很棒的沙漠景緻,但現在一眼望去卻只看到隔壁街區一棟後來才重建的大樓。

這是個男人住的地方,充滿簡約、樸素的風格,未經設計。

這地方真的很亂。它的遭遇和喀爾文·法蘭茲的辦公室一樣,牆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混凝土材質,所以沒被毀損,但除此之外,手法非常類似。所有傢具都被分解拆毀,包括椅子、沙發、辦公桌和餐桌。到處都是被人亂丟的書籍和紙張,電視機和音響也被砸爛,CD被弄得到處都是。他們把地毯掀起來,丟在一旁,廚房幾乎整個毀了。

米蕾娜進行的清理很有限,她也只是把各種殘骸堆在一起,把一些羽毛塞回椅墊里。她把一些書籍和紙張堆在原來的書架旁,那些架子都已經毀了。除此之外,她能做的不多,整理這裡是件不可能的任務。

李奇看到廚房的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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