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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決定開車去拉斯維加斯,而不搭飛機。這樣應變比較快,準備工作也簡單點,不用把時間浪費在轉搭其他交通工具。再說也不可能帶著兩把Hardballer手槍上飛機,而且他們必須知道,動刀動槍是遲早的事了。所以當其他人打包時,李奇就在大廳等著。第一個下來的是法蘭西絲,她幫大家退了房,甚至連帳單都沒看就簽了名。然後她將行李擺在大門附近,跟著李奇一起等他們。下一個出現的是歐唐納,再來才是卡拉,她手上拿著赫茲租車公司的鑰匙。

他們把行李都丟進後車廂,滑進車裡各自的座位,卡拉和法蘭西絲坐,李奇和歐唐納在後面。他們在日落大道上往東行進,設法通過複雜的高速公路系統,穿越壅塞的車陣,最後開上十五號公路。它會帶著他們往北越過群山,從東北方離開加州,一路前往拉斯維加斯。

他們也會經過那架直升機三周前至少去過兩趟的區域,兩次都在夜裡,在三千呎高空中把門打開。李奇決定不看窗外,但終究還是看了。在公路經過丘陵區後,他發現自己正看著西方那一片平坦的棕褐色不毛之地。他發現歐唐納還有法蘭西絲也跟他一樣看著窗外。至於卡拉,每隔幾秒她就把視線離開前方路面,凝望著左手邊,她的眼睛因為夕陽而瞇起,雙唇緊閉,嘴角下垂。

他們在加州的巴斯托鎮停下吃飯,那是家簡陋的路邊小吃店,讓他們進去的唯一理由是:眼前的路上什麼都沒有,只有它在這裡。小吃店很臟,服務速度也很慢,東西又難吃。李奇吃飯向來不求美味,但連他都有種被騙的感覺。如果是過去,不管他或卡拉、法蘭西絲,當然還有歐唐納,可能已經開始抱怨,甚至把椅子丟出窗外,但是那晚沒人做這件事。他們只是忍耐著把三道菜吃完,喝過很淡的咖啡後就繼續上路。

穿藍色西裝那傢伙從馬蒙堡的停車場打電話:「他們四個全溜出去了。」

他老闆問:「去哪裡?」

「櫃檯人員說是拉斯維加斯,她聽到的是那樣。」

「太棒了,我們在那裡下手吧,最好四個都在場。你開車去,別坐直升機。」

飛機降落拉斯維加斯機場後,那個自稱安德魯·麥克布萊的四十歲黑髮男子走出空橋,首先出現在他眼前的就是兩排吃角子老虎。一台台夾雜著黑色、銀色和金色的機器,上面掛著閃閃發亮的霓虹招牌,也許有二十台,全都兩兩靠背,一排十台。每台機器前面都擺著一張有塑膠皮墊的高凳,機器下方也都凸出一道窄窄的灰色架子,架上右邊掛著煙灰缸,左邊是個杯架。二十張高凳上也許有十二張坐著人,那十二個男男女女看來很累,卻又專註地盯著眼前的屏幕,表情很特別。

安德魯·麥克布萊決定也試試自己的運氣。他決定把賭局的結果當作能否成功的前兆,如果他贏了,一切就會很順利。

但如果輸了呢?

他露出微笑,他知道如果自己輸了,也會找個理由來合理化,因為他不是個迷信的人。

他挑了張凳子坐下,用腳踝頂住公事包。他的口袋有個零錢包,這樣一來他不用花時間把零錢一個個拿回來,通關速度變快,也比較不會被注意。他拿出零錢包,從裡面掏出累積的所有兩毛五硬幣。硬幣不多,他把它們一個個排在煙灰缸與杯架中間,形成一道短線。

他把它們一個個丟進機器里,硬幣從投幣孔滑下時,發出悅耳的金屬響聲,一個紅色的LED燈顯示他可以玩五次。按下一個很大的觸摸板就可以開始玩,因為可能已經被一百萬隻手指碰過,那板子看起來老舊油膩。

他壓下板子,一次又一次。

前四盤他都輸了。

第五盤,他贏了。

一聲柔和的鈴響後,機器靜靜響起嗚——嗚——的警報聲,並稍稍前後搖晃,同時機器里的電腦數了一百個兩毛五硬幣,它們很快往下掉,嘩啦嘩啦全都掉進他膝蓋附近的一個金屬盤裡。

從加州的巴斯托鎮開車到內華達州的拉斯維加斯,大概有兩百哩路程。夜間在十五號公路上賓士,如果不想被加州公路巡警或內華達州州警開單,這段路程就要花上比三小時再多一點的時間。卡拉說很高興可以由她一路開到拉斯維加斯,因為她住紐約,開車對她來說是件新鮮事。歐唐納在后座打盹,李奇凝視著窗外。

法蘭西絲說:「可惡,我們把黛安娜·龐德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她正從愛德華空軍基地下來,她會發現我們不在了。」

卡拉說:「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法蘭西絲說:「我該打個電話給她。」但黛安娜·龐德的行動電話收不到信號,因為他們在莫哈維沙漠里,收訊斷斷續續。

他們在午夜抵達拉斯維加斯,李奇覺得那剛好是賭城看起來最美的時候。之前他曾在白天來過,整個城市看起來非常荒謬、不可理喻,太多細節,華麗過了頭,而且太招搖。但在夜裡,人們可以看到五光十色的景象,給人一種美妙夢幻的感覺。他們從拉斯維加斯大道比較不熱鬧的尾端進城,李奇看到一家開在水泥建築里的酒吧,外頭的漆已斑駁,沒有窗戶,有道不顯眼的招牌寫著:清涼啤酒和辣妹。街道另一邊是一家家塵封老舊的汽車旅館,中間還有家已經開始褪色的飯店矗立其中。

如果是他,在這種區域就會開始找地方投宿,但卡拉沒多說什麼繼續開,朝半哩外那些閃閃發亮的宮殿前進。她停在一家有義大利文名字的飯店前,代客停車員和服務員一擁而上,把他們的行李拿走,把車開走。大廳里到處是瓷磚,還有水池和噴泉,還有吃角子老虎的嘈雜聲。法蘭西絲到櫃檯去付了四個房間的錢,李奇越過她的肩膀往櫃檯看。

他像在自言自語:「好貴。」

法蘭西絲回說:「但可能讓我們辦事比較方便。也許這裡的人就認識桑切斯和歐洛茲科,或者這裡的保全業務就是發包給他們。」

李奇點點頭。從呼風喚雨的軍中退下來,今天變成這樣。但所謂的這樣其實是了不起的成就,至少就可能的收入來說。這裡真的是個金錢流來流去的地方——所以那水池和噴泉其實是種暗示,在這沙漠中還能有那麼多水,那得花多少錢?這一切背後暗藏著令人屏息的奢豪。人們投資在這裡的巨額資本想必也是天文數字,資金流動量驚人。如果桑切斯和歐洛茲科的確是干這行,幫這種大型企業提供保全服務,那真了不起。他意識到自己為老友的成就感到驕傲,但同時他們也讓他困惑不已。當從軍中退下來時,他非常清楚,眼前的日子對他來說真的就是「餘生」了,日子只能說過一天算一天。他不做計畫,也沒有願景。

但其他人跟他不一樣。

那是怎麼回事?

為的又是什麼呢?

法蘭西絲把房間的門卡發給他們,他們約好大家梳洗一下,十分鐘後碰面,開始上工。這時已過午夜,但賭城可真是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城市,時間在這裡根本不重要。據說賭場沒有窗戶讓人觀察天色,也沒有時鐘可看時間,就李奇的了解,這些傳聞都是真的。他們不讓任何東西阻擋金錢的流動,更何況是睡覺時間這種每個人都需要的事。最好是賭客明明很累,卻還繼續賭,結果輸上一整晚。有什麼比這更棒的?

李奇的房間在十七樓,那是個深色的房間,飯店將它裝潢成幾世紀前的威尼斯沙龍,不過整體來說,李奇並不覺得很像,因為他也去過威尼斯。他打開摺疊式牙刷,把它放進浴室的玻璃杯里,那是他唯一的行李。他在臉上潑了些水,用手掌撥一下平頭,然後就下樓準備進行初步勘查。

即使這麼高級的地方,飯店一樓擺的主要還是吃角子老虎。那些機器既不會煩,也不會累,因為一切都由微電腦控制,大量的流動資金有一部分就流進這裡——儘管所佔比例不高,卻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周七天永不停歇。機器鈴聲響個不停,不斷發出嗶嗶嗶的聲音,贏的人不少,但輸的人佔比例多一點。這層樓的保全人力較少,所以不管是偷錢或作弊,這裡的發生率較低,這都要歸功於機器這種東西的本性,還有內華達州博弈委員會的仔細監督。幾百個人中,李奇大概只看到兩個員工,他們是穿便衣的一男一女,表情跟其他人一樣無聊,但少了他們那種希望無窮的狂熱眼神。

他覺得吃角子老虎應該不會耗費桑切斯和歐洛茲科太多心血。

他往下走,到了後面的大房間,裡面玩的是輪盤、撲克牌和二十一點等賭局。他抬頭看到攝影機,環顧左右與前方,眼前凈是全神貫注的豪賭客、保全人員,以及流鶯。

他在輪盤桌旁停下,據他所知,輪盤和吃角子老虎其實沒什麼兩樣。他認為輪盤是不會詐賭的,賭客出錢,輪盤把錢分配給其他賭客——不過機器里還是設置了莊家的勝率,跟吃角子老虎里的微電腦一樣可靠。

他覺得輪盤應該不會耗費桑切斯和歐洛茲科太多心血。

他走到牌桌旁,他覺得那才是真正該注意的地方。牌桌是賭場中唯一可以靠人的智能左右勝負的賭局,因此有犯罪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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