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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西絲的助理在電子郵件中表示,透過優比速快遞公司的電腦,他查到新世紀國防系統公司的地址,一個在科羅拉多州,另一個在東洛杉磯。

她說:「有道理,把工廠分別設在兩地,可以減低遭受攻擊的風險。」

李奇說:「狗屁,那是因為他們要掌握兩席參議員,兩塊肥肉……那邊挑個共和黨的,這邊則是民主黨的,公司遇到難關時,鐵定可以安然過關。」

「如果他們乾的是那種勾當,史溫也不會去那家公司上班。」

李奇點頭說:「也許不會。」

她打開一幅地圖,他們查了一下那個東洛杉磯的地址,那地方已經過了回聲公園(Echo Park),也比道奇球場遠,位於東洛杉磯與南帕薩迪納(South Pasadena)之間杳無人煙的地帶。

她說:「路途很遠耶,開車要開多久啊?交通尖峰時間已經開始了。」

「這麼早?」

「三十年前就這麼塞了,可能要等到石油或是氧氣都用光以後,這問題才能解決。不過,不管怎樣,我們一定沒辦法趕在上班時間結束前抵達新世紀國防系統公司。所以,最好明天再去,先去見法蘭茲他老婆。」

「結果我們還是要照妳之前說的去做,我就說……妳把我當玩具一樣耍。」

「只是因為她比較近,而且也很重要。」

「她住哪裡?」

「聖塔莫妮卡。」

「法蘭茲住在聖塔莫妮卡?」

「不是海邊的房子啦!不過我猜應該還是很棒。」

房子真的很棒,比他們想像得棒多了。那是一間位於十號高速公路與聖塔莫妮卡機場間的平房,離海邊大約兩哩路程。就地點來說,這房子不會是房屋仲介的首選,但它外表看起來很漂亮。法蘭西絲為了找停車位,繞過它兩次。這間小屋結構均衡,前門位於兩扇凸窗之間,屋檐下的前門門廊擺著兩張搖椅。小屋材質部分是石材,部分是英國都鐸風格屋樑。風格方面,部分受到「工藝美術運動」 的影響,也呈現出建築大師法蘭克·洛伊·萊特的一些手法,甚至連西班牙瓦也用上了。這麼小的屋子,就像各種風格的雜燴,但效果很好,讓小屋充滿魅力,而且一塵不染。漆工也很完美,閃耀著微光,窗戶很乾凈,看來閃閃發亮。院子很整齊,綠色草坪修得很漂亮,裡面種滿色澤鮮亮的花朵,沒有雜草。鋪著柏油的屋前車道像玻璃般平順,也掃得很乾凈。法蘭茲本來就是個做事精細、一絲不苟的人,李奇感到眼前這間屋子雖小,卻完整呈現出老友的人格特質。

最後有位外型亮眼的女士把她的豐田Camry移開,空出一個路邊停車位,她一走,法蘭西絲就把野馬切進去,她鎖好車後兩人一起往回朝小屋走。雖然已經接近傍晚,但隱約還是能感覺到暖意,李奇可以聞到海的氣味。

李奇問道:「我們一起去跟幾個寡婦致哀過?」

法蘭西絲說:「多到數不清。」

「妳住哪裡?」

「伊利諾州森湖鎮。」

「我聽過,那應該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沒錯。」

「真為妳高興。」

「辛苦工作換來的。」

他們一起轉向法蘭茲住的那條街,然後轉進他家的車道,走向門口的那一小段路上,他們稍稍放慢腳步。李奇也不知道接下來情況會是如何。過去他們面對過很多丈夫過世還不到十七天的寡婦,而且通常他們是上門去報喪的——當時她們壓根還不知道丈夫的死訊。他不知道這十七天會造成什麼差別,也不知道她現況如何。

他問:「她叫什麼名字?」

她說:「安琪拉。」

「嗯。」

「他們的小男孩叫作查理。」

「嗯。」

「四歲。」

「嗯。」

他們踏上門廊,法蘭西絲看到門鈴,用指尖輕輕按了一下,為表示尊敬,還不敢按太久,彷彿從鈴聲就能感受到敬意。李奇聽到屋內傳來鈴聲的悶響,但沒有其他動靜。他等了一下,大概一分半鐘後門才打開。李奇低頭看到一個小男孩,他手拉門把,踮著腳尖,伸長的身子被門板拖動著。李奇說:「你一定是查理吧。」

男孩說:「嗯。」

「我是你爸的朋友。」

「我爸死了。」

「我知道,我很難過。」

「我也是。」

「你可以自己來開門嗎?」

男孩說:「嗯,沒關係。」

他和喀爾文·法蘭茲就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實在相似得驚人。臉孔一樣,體型也一樣——短腿、低腰,手又長。他穿著小孩的T恤,雖然肩膀以下還只是皮包骨,但隱約已可看出長大後虎背熊腰的模樣。那雙黑色眼睛也跟法蘭茲一模一樣,給人冷靜平穩、非常有安全感的印象,彷彿那孩子正說著:別擔心,我們都會沒事的。

法蘭西絲問他:「查理,媽媽在家嗎?」

小男孩點點頭。

他說:「她在後面。」然後放開門把,退到旁邊,讓他們走進屋裡,法蘭西絲走在前面。

說真的,這麼小的屋子,並沒什麼前、後之分。它就像個被分成四等份的大房間一樣,李奇猜想,右手邊應該是兩個小卧室,中間被一個浴室隔開,左半邊的前半段是客廳,後面有個小廚房。屋內結構就只是這樣,但房子很漂亮,所有裝潢都是灰白或淡黃色系,瓶子里還插了花,窗戶都被木框的百葉窗屏蔽,地板是經過拋光處理的深色木板。李奇轉身關門,把街上的喧囂隔絕在外,屋內一片寂靜。他心想,在以前,這裡會給人很舒適的感覺,但在當前這個狀況下,也許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廚房與客廳之間有道不算寬的矮牆,幾乎沒什麼屏蔽作用,此時一個女人從廚房走出。李奇覺得,當門鈴響起時,她一定是故意跑到那後面躲起來了,她看起來年紀比他小很多,比法蘭西絲年輕一點。

也比法蘭茲年輕。

高瘦的她留著一頭淡金色頭髮,還有一雙藍眼,看起來像北歐人。她穿著V領薄毛衣,胸口看得出嶙峋瘦骨。她全身乾乾淨淨,上了妝,灑了點香水,還梳過頭髮。她非常鎮定,但並不自在,李奇看得出她的眼神滿是疑惑,鎮定的外表下充滿恐懼。

一陣靜默令雙方都感到尷尬,接著法蘭西絲趨前說:「安琪拉?我是法蘭西絲·尼格利,之前我們通過電話。」

聽到這句話,安琪拉·法蘭茲只是自然地露出微笑,伸出手,法蘭西絲短暫地跟她握手後,換李奇趨前說:「我是傑克·李奇,請節哀。」說完換他握手致意,她的手感覺好冰冷,好脆弱。

她說:「你們常有機會講這種話,不是嗎?」

李奇說:「的確如此。」

她說:「你是喀爾文的好朋友,跟他一樣是憲兵。」

李奇搖頭說:「我跟他不一樣,他比我厲害多了。」

「你過獎了。」

「事實如此,我非常景仰他。」

「他常說起你們那群人的事,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第二任妻子,好像他之前已經先跟你們結過婚了。」

「事實如此,」李奇還是這樣回答:「如果幸運的話,軍隊就像個大家庭,當年我們就是那樣。」

「喀爾文也說過這種話。」

「不過,我想他退役後的人生更加幸運。」

安琪拉又不經意地露出微笑,她說:「也許吧,但他的運氣用光了,不是嗎?」

查理看著他們,那雙像極了法蘭茲的眼睛半張半闔,正打量著他們。

安琪拉說:「謝謝你們跑這一趟。」

李奇說:「我們可以為妳做些什麼嗎?」

「可以讓法蘭茲死而復生嗎?」

李奇一語不發。

「如果你真有他以前講的那麼神,你說辦得到,我一點也不會意外。」

法蘭西絲說:「我們可以找出是誰幹的,那是我們的專長,而且我們也只能用這種方式讓他起死回生。至少意思到了。」

「但他還是不能復活。」

「沒錯,對此我很遺憾。」

「你們來幹嘛?」

「向妳致哀。」

「但你們根本不認識我,我後來才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跟你們沒有任何交集。」說完後,安琪拉轉身走向廚房,但她又改變主意,轉身從李奇和法蘭西絲兩人中間擠過,在客廳坐下,手掌擺在椅子兩邊扶手上。李奇看到她的手指頭動來動去,雖然只是微微動著,不太容易察覺,但那手勢就像在睡夢中彈鋼琴的樣子。

她說:「我不是你們的一分子。但有時候我希望自己是,因為那對喀爾文來說意義重大。他說過,千萬別惹特調小組。這句話好像變成他的口頭禪似的。有時候他看美式足球賽,看到精採的地方,四分衛被人撲倒時,他會說:喔!寶貝……千萬別惹特調小組。如果他要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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