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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填寫落地簽證卡,拿出護照讓一個身穿灰西裝的人蓋章。我的名字出現在一份英國的文檔上,李奇想,不妙。不過也沒有其他辦法。再說他的名字已經出現在飛機的乘客名單上,所以輕輕鬆鬆就能傳遍世界各地。他們在行李區等待波琳的行李轉出來,然後李奇在海關被攔下。不是因為他帶了可疑的行李·而是因為他什麼東西也沒帶。換句話說,攔他下來的是偽裝成海關人員的政治保安警察或軍情局探員,李奇想道。沒帶行李飛行顯然是紅色警報。留置時間很短暫,問題很普通,不過那傢伙對他的臉瞧了個仔細,而且護照也滴水不漏地檢查過。不妙。

波琳拿了一疊美金在通濟隆窗口兌換,兩人搭乘快車到派丁頓站。派丁頓是個好的開始,李奇想。是他要的那種地方,容易找到貝斯瓦特的地方,街上到處是垃圾跟妓女。其實他並不期待能在這裡或附近找到泰勒,但這個地點可以是沒沒無聞的好基地。鐵路公司保證到市區只要十五分鐘,不過實際上用了快二十分鐘。他們抵達倫敦市中心時已接近中午十二點,從紐約的西四街到倫敦的伊斯本街花了十小時,飛機、火車加汽車。

從街道看來,這區的倫敦市明亮、清新、寒冷。對一個陌生人來說,這裡似乎種滿了樹,建築物不高,建物核心很老舊、屋頂下塌,不過大部分都有新的門面,掩飾裡面的歲月痕迹。店家以連鎖店跟加盟店居多,只剩幾家各國外帶餐廳,以及算是親切的社區叫車服務。路面平整,柏油鋪得很厚,上面噴滿指示標誌,告訴駕駛人與行人如何用路。行人部分在每個路口會告訴你要向左看,或向右看。駕駛人則有線條、箭頭、交叉、慢行等標誌,在每個非直線的地方給予指示,不過這樣一來就變得到處都是指示。在某些區塊,路面上的白色部分還比黑色更多。福利國家,李奇想,果然連屁股都幫你擦。

他幫波琳提行李,兩人往東南方朝薩科司花園的方向走。依先前來過的經驗,他記得有許多成串的房子連在一起,變成旅館,分布在衛斯本街、格洛賽司特街,以及蘭開斯特門一帶。就是那種印象中的老旅社,大廳鋪著老舊的厚地毯,木頭上粉刷厚重斑駁的油漆,前門還有四個沒有特別意義的燈,彷彿某個負責評鑒的機構,檢驗過這裡的服務水準後,發現達到令人滿意的標準。波琳否決了李奇找到的頭兩家,因為她不了解就算再轉個彎也不會有更好的出現,最後她終於放棄希望,同意住進第三家。這家是四間相連的建築物,中間打通,形成單一、長形、有坡度、不太成一直線的建築結構。名字似乎是隨便挑的,從一堆倫敦觀光熱門行話中任選一個:白金漢套房。站櫃檯的是東歐移民,對於收到現金十分開心。費用以倫敦的標準而言很便宜,不過或許對世界其他地方來說很貴。住房不用登記,而所謂的套房唯一能名副其實的地方,只有一間小小的浴室,加上一張小桌子。一張雙人床,綠色尼龍床單,扣掉床、浴室跟桌子,房間里剩餘的空間其實已經非常狹隘。

「我們不會在這裡待太久。」李奇說。

「沒關係。」波琳說。

她沒把行李卸下,而是將手提箱打開攤在地上,看起來似乎想直接取用。李奇的牙刷依然放在口袋裡,波琳去洗澡時他坐在床上。從浴室出來後,波琳走到窗邊,抬起頭,看著對面許許多多屋頂與煙囪。

「將近九萬五千平方里。」她說:「窗外的世界。」

「比奧勒岡還小。」他說。

「奧勒岡州只有三百五十萬人口,但英國有六千萬。」

「那這裡會比較難藏身,因為永遠都會有吵鬧的鄰居。」

「要從哪裡開始?」

「睡午覺。」

「你想睡覺?」

「這個嘛,事情結束之後。」

她開始微笑,感覺像太陽一樣溫暖。

「還好貝斯瓦特永遠都在。」她說。

性愛與時差讓他們一直睡到下午四點,領先出發的一天已經去了大半。

「走吧。」李奇說:「去找姊妹情誼。」

於是波琳下床,拿起包包,掏出一個李奇沒看她用過的小設備。電子記事本,一部Palm Pilot。她點出目錄,把屏幕往下拉,找到一個名字跟住址。

「葛雷學院路。」她說:「離這裡近嗎?」

「我想應該不近。」李奇說:「大概在東邊,比較靠近商業區,可能是律師事務所的聚集區。」

「這樣應該沒錯。」

「有比較近的嗎?」

「這些人應該都是能手。」

「那麼搭地鐵應該可以,我想是中央線,錢塞瑞巷站。該來買個圓頂帽和一把傘,我一定立刻就能消失在人群中。」

「我不這麼認為,那些倫敦人很文明的。」她在床上滾了一圈,到床的另一邊拿起桌上的手機打電話。李奇聽到聽筒傳來的外國鈴聲,和弦鈴聲,不是單音鈴聲。然後有人接起電話,李奇聽著波琳這頭的對話。她先解釋自己的身分,暫時來倫敦,一個紐約的私家偵探,前FBI探員,某種國際組織會員。她報上自己的聯繫方式,希望能做禮貌性拜會。對方應該是乾脆的答應了,因為她接著問:「那麼六點方便嗎?」之後就只有:「好,謝謝,就六點。」然後掛斷電話。

李奇說:「姊妹情誼還在。」

「兄弟情誼。」波琳說:「原本那個女人似乎結束營業了,不過他們都很樂意幫忙,就像你對那個將軍講的10-60-2那種東西,要是有天他們得到紐約來的話怎麼辦?我們如果不對彼此伸出援手,還有誰會?」

李奇說:「我希望愛德華·藍恩手上沒有Palm Pilot,而且裡面還有一大堆倫敦的名字。」

兩人洗了澡,重新把衣服穿上,走到蘭開斯特門地鐵站。或者用倫敦英語來講,叫作圓管站。車站大廳的磁磚髒兮兮的,看起來像棒球場的廁所,差別只在這裡有人賣花,不過月台很乾凈,列車也是新的,而且有未來感。某種程度上,列車就跟它的名字一樣,長得比較像管子,跟紐約市的同行不太一樣。列車隧道是圓形的,彷彿是直接抽空塑形,使它剛好符合列車的形狀。整個系統彷彿是用空氣壓縮驅動,而不是耗費電力。

這趙旅程非常擁擠,途中經過六個站,有的車站很有名,有的站名很浪漫。大理石拱門站、債泰街站、債券街站、牛津圓環站、托騰漢法院路站、霍爾本站。這些名字讓李奇想起一套英國大富翁遊戲的卡片,那是他小時候在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某個基地里找到的,當初被人丟棄在那裡。梅菲爾和公園巷是最昂貴的地段,而公園巷希爾頓飯店就在公園巷上面,也就是藍恩跟他的六名手下十八小時後要進駐的地方。

他們從錢塞瑞巷站走出來,時間五點四十五分,外面陽光刺眼,狹窄的巷道擠滿車輛。黑色的計程車、紅色的公車、白色的廂型車、柴油的黑煙、李奇沒見過的五門小型掀背車。摩托車、腳踏車、人行道上水泄不通的人潮。粗大的斑馬線、閃爍的號誌、嗶嗶的信號聲。氣溫其實很低,可是街上的人都穿著襯衫、夾克脫下夾在手上,似乎對他們來說很溫暖。沒有喇叭聲、沒有警笛聲。感覺就像曼哈頓最古老的市中心,不過從五樓以上統統砍掉,尺寸壓縮,因此在速度上加快,可是在躁動程度上降溫,而且更加有禮。李奇面露微笑,對於開闊的道路、無垠的地平線他當然喜愛,不過對於世界上各大都市的擁擠,他也一樣難以割捨。昨天在紐約,今天在倫敦,生活真美好。到目前為止。

兩人沿著葛雷學院路往北走,這條路似乎比他們預期的要長。沿路上有許多老舊建築,一樓已做現代化改裝,但二樓以上就露出古董本色。有個指針上面說查爾斯·狄更斯住過的房子就在前面左邊。不過就算倫敦是個很有古味的城市,狄更斯也不可能認得這個城市,絕對不可能,連一點點都說不上。李奇離開這裡的時間不過十幾年,但連他都覺得樣貌有了很大的改變。他記得當年有紅色的公共電話亭,警察很有禮貌,不帶槍,戴著尖尖的帽子。可是現在他看到的大部分電話亭都變成平淡的玻璃箱子,很多人也都用起手機。警察兩人一組巡邏,臉上毫無表情,穿著防彈背心,手裡握著烏茲衝鋒槍隨時待命。電線杆上到處是攝影機。

波琳說:「有人在監視。」

「我知道。」李奇說:「我們必須把藍恩引到郊區,這裡動不了他。」

波琳沒有回答,她正看著門牌號碼,在對面右邊找到了目標。小小的紫紅色門,上面一個玻璃扇形窗。透過扇形窗可以看到一道樓梯,通往樓上許多房間,跟波琳在三千哩外的辦公室沒什麼不同。他們穿過動彈不得的車陣,走到對面,看看牆上的諸多銅製門牌,其中一個刻著:調查服務有限公司。簡單的字體,清楚的消息。李奇伸手拉門,還以為上了鎖,後來才想起英國的門開法相反。於是他往前推,門開了。樓梯很老舊,但上面鋪著新的亞麻油地氈。爬上兩道階梯後才找到要找的門。這道門開著,裡面有小小的四方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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