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李奇說:「你回去吧,我想再去走走。」

「為什麼?」柏克問。

「你給了我很多需要思考的東西。」

「你不走路不能思考?」

「沒必要再去公寓里找侯巴特跟奈特。」

「這毫無疑問,他們已經被刪掉了。」

「還有一件事。」李奇說:「藍恩跟凱特什麼時候開始在一起的?」

「安死後不久,藍恩不喜歡一個人。」

「他們兩個相處的情況好嗎?」

「目前還是結婚狀態。」柏克說。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們處得還可以。」

「多好?」

「夠好了。」

「跟安相處的情況一樣好嗎?第一次的時候?」

柏克點點頭:「差不多。」

「待會見。」李奇說。

李奇看著柏克消失在達科塔大樓里,然後繼續往西走,遠離派蒂·喬瑟夫的住處。例行性安全措施,不過卻花了很多時間。他轉頭回去時,看到柏克在跟蹤他。顯然柏克在達科塔大樓內掉頭,暗中偷偷摸摸跟蹤他,但技巧十分拙劣。他一路沿著陰影走,黑色皮膚和黑衣讓他幾乎變成隱形人,可是一旦經過街燈照耀的地帶,他就亮得像顆超級新星。

他不信任我,李奇想著。

三角洲的士兵不會相信憲兵。

那麼,你就有得驚訝了。

李奇走到這個街區盡頭,下樓梯到地鐵站,走到往北的月台。拿出捷運卡,通過十字轉門。藍恩的手下到處開車,所以柏克得停在售票機前刷信用卡買票,或是掏出現金喂到機器里。這麼一來,在第一個障礙處,跟蹤就會失敗,如果列車來得快的話。

可是沒有。

時間已是午夜,早已進入離峰時段。平均等待時間差不多要十五到二十分鐘。李奇已經準備好乘機把他甩了,卻沒有成功。他轉頭時看到柏克已經從機器買了張新卡片,保持距離,等待著。李奇心想:他不會跟我同時站在月台上,他會撐到最後一分鐘才穿過十字轉門。

李奇等著,月台上有十二個人跟他一起等,有一組三個,一組兩個,七個是自己一人,絕大部分衣著體面,這些是看完電影、吃完飯要回家的人,要回到一個月幾百塊錢的出租公寓,或者甚至一路老遠坐到哈德遜高地。

隧道口一直靜悄悄地,氣溫暖和,李奇靠在柱子上等著,然後聽到鐵軌開始發出奇怪的金屬聲響。列車來了,在半哩外。黑暗中出現一道淡淡的光線,一陣熱氣推波而來,接下來聲音逐漸擴大,月台上的十二個人逐漸往前挪。

李奇往後挪。

他往後退入一個維修的凹處,差不多電話亭大小,站著不動。一輛列車賓士進站,速度很快,車廂很長,震耳欲聾,還不斷發出嘶嘶與摩擦尖叫聲。來的是輛一號列車,短程的市內車。閃亮鋁製車身,明亮的窗戶,車子停了下來。有人下車,有人上車。這時柏克穿過十字轉門,趕在車門關上前進場。列車離站,由左到右,李奇透過車窗看到柏克,他正往前走,眼睛看著前面,尋找他的獵物,一車一車地搜索。

柏克會一路坐到布隆克斯區,兩百四十二街,泛柯特藍公園,然後才突然發現要找的獵物根本不在車上。

李奇從凹洞出來,拍拍肩上的灰塵,走向出口,回到大街上。損失了兩塊錢,不過換來孤獨一人,這正是他想要的。

崇威大樓的門房打電話到樓上,然後對李奇指著電梯。三分鐘後,他伸出手跟布魯爾握手,警察出現了。派蒂·喬瑟夫在廚房煮咖啡,她已經換過衣服,現在身上穿的是深色長褲裝,整齊得體,腳上也穿著鞋。從廚房出來時,手上端著兩杯咖啡,一樣是剛才用過的瑋致活大杯子。一杯端給布魯爾,一杯端給李奇,說道:「我讓你們自己聊,我不在的話或許比較方便,我去走走。深夜大概是我唯一安全的外出時刻。」

李奇說:「柏克一小時後會從地鐵站出來。」

派蒂說:「他不會看到我的。」

說完她就轉身離開,不過又緊張地回頭望了一眼,彷彿事關自己未來的前途。李奇看著她把門關上,轉回頭,仔細看著布魯爾。標準的紐約市警探,就差身材放大了一點,比較高、比較胖、頭髮比較長,比較不修邊幅,活力也比較旺盛。他年紀大約四十,或四十幾,頭髮提早變白。

「你在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他問。

「我跟愛德華·藍恩是偶然碰到的。」李奇說:「也聽過派蒂說的故事,所以我想知道我到底遇到什麼狀況,就這樣。」

「怎麼個偶然法?」

「他想雇我做點事。」

「你是做什麼的?」

「我以前在部隊里。」李奇說。

「這是個自由國家。」布魯爾說:「你想替誰工作都行。」

然後他在派蒂·喬瑟夫的沙發上坐下,好像主人一樣。李奇避免靠近玻璃窗,因為電燈開著,從街上會看到他。他靠在客廳牆上,喝著咖啡。

「我也當過警察。」他說:「部隊里的警察。」

「我該感到驚訝嗎?」

「你們當中很多人都是從我待過的地方過去的,他們讓你感到驚訝嗎?」

布魯爾聳聳肩。

「我應該可以給你五分鐘。」他說。

「重點。」李奇說:「五年前發生什麼事?」

「我不知道。」布魯爾說:「紐約市警局裡也沒人知道。如果是綁架,那是調查局的業務範圍,因為綁架是聯邦罪行。如果是單純的謀殺,那也是由新澤西州的警局管轄,因為屍體是在喬治·華盛頓橋另一邊發現的,而且死後屍體沒有動過。所以這案子我們一直沾不上邊,也就沒有所謂的看法。」

「那你為什麼在這裡?」

「敦親睦鄰,這孩子很傷痛,需要人聽她說話,加上她很可愛,咖啡煮得很好,為什麼不來?」

「你們的人應該有收到文檔副本。」

布魯爾點點頭。

「是有個文件。」他說。

「裡面寫什麼?」

「大部分是廢話,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只有安·藍恩五年前死在新澤西。屍體發現時已經腐爛了一個月,樣子當然不太好看,可是有明確的齒模比對,確實是她沒錯。」

「地點在哪裡?」

「靠近高速公路一塊空地。」

「死因?」

「頭部後方致命槍擊,大口徑手槍,大概是九厘米,但也不能完全確定。因為屍體在戶外,囓齒動物在彈孔里里外外爬來爬去,這些動物不笨,知道洞裡面有好東西吃,於是進去前就先把洞口挖大一點。所以骨頭遭到啃蝕,但應該是九厘米,有加滅音器。」

「你應該沒跟派蒂講這些吧?」

「你以為你是誰?她的大哥?我當然不會跟她講這些東西。」

「現場遺有任何其他東西嗎?」

「有張撲克牌,梅花三,從她襯衫後領口塞進去。沒發現任何鑒識線索,也沒人知道那到底代表什麼意義。」

「像是種記號嗎?」

「或者說是嘲笑,隨便丟個東西,好讓辦案的人想破頭,搞不清楚是什麼東西。」

「那你認為呢?」李奇說:「是綁架還是謀殺?」

布魯爾打個呵欠:「沒必要刻意要把事情複雜化,如果你聽到馬蹄聲,就應該去找馬,而不是找斑馬。有個人報案說他老婆遭到綁架,你就應該把它當成事實,而不是把事情想成複雜的陰謀,為的是要除掉他老婆。而且實際上看起來也都合理,真的有人打電話來,也真的有錢裝在袋子里。」

「可是?」

布魯爾安靜了好一會兒,喝了一大口咖啡,吞下去,吐一口氣,然後頭再度靠在沙發上。

「派蒂有點把你拖下水了。」他說:「你知道嗎?遲早你也會承認,其實另一種可能也一樣合理。」

「直覺?」

「我也不知道。」布魯爾說:「這對我來講很怪異。我是說,雖然偶爾會搞錯,但我心裡一向很篤定。」

「你採取了什麼行動?」

「什麼都沒有。」布魯爾說:「這已經是個遭到司法管轄冰封的案子,除非紐約市警局主動調查另一起謀殺案,不然會一直冰著。」

「但你一天到晚跑這裡。」

「就像我說的,這孩子需要人聽她說話,悲哀是個漫長複雜的過程。」

「你對你們家的親戚都提供這種服務?」

「只限那些看起來像花花公子雜誌里的。」

李奇沒有說話。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布魯爾又問一次。

「就像我剛才說的。」

「狗屁,藍恩以前是個作戰軍人,現在是個傭兵,你才不會去管他五年前是不是殺了不該殺的,這種人到處都是。」

李奇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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