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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沒去機場,他知道資深軍方人員最常搭的就是小型航空器,不是固定翼飛機就是直升機,而他們並不喜歡這種運輸方式。除了戰爭之外,軍方人員墜機死亡的數量比其他任何意外都要多。因此,如果讓愛琳·赫頓這麼聰明的陸軍准將來選,她才不會從印第安那波里斯搭小飛機過來,她會很樂意從華盛頓國際機場搭大型噴射機出發,但最後一小段旅程絕對不會考慮搭雙螺旋槳飛機。不可能。她會租一輛車。

於是李奇往東南方走,到了圖書館,他問櫃檯那位心情不好的女館員黃頁電話簿擺在哪裡,然後前往她指的方向,把電話簿搬到一張桌子上。他翻到旅館的頁面開始搜索,軍法處辦公室里的某個大兵昨天應該也這麼做過,只不過他可能是利用網路遠距搜索。赫頓會叫他幫她訂一個房間,為了取悅她,一定會先看街道圖,找出法院的位置,以及從北邊過去的路,接著他會選個到旅跟到法院都很方便的地點,這個地方還可以停她租來的車。也許是連鎖企業,只要提供代碼,還能給政府人員優惠費率。

萬豪套房酒店,李奇心想。那就是她會去的地方。下公路後,往南是到城裡,在一處明顯的路口左轉向東就能看到,那地方在法院北邊三條街,走路很輕鬆就能到達,還可以在路上吃個早餐。軍法處辦公室的大兵說不定還從網路列印了行車路線,夾在她的旅行指南里,這都是為了取悅她·赫頓對周遭的人就是有這種影響力。

他記下酒店的電話號碼,就把電話簿放回去,然後到大廳撥打公共電話。

「我要確認一下預訂的房間。」他說。

「請問姓什麼?」

「赫頓。」

「是的,已經預訂了。只住今天晚上,一間套房。」

「謝謝。」李奇說完後便掛上電話。

她會很早就從哥倫比亞特區搭機出發。當了二十年軍人,她會習慣在五點鐘起床,接著六點去搭計程車,七點登機,最晚九點就會到印第安那波里斯,然後在九點半左右離開租車行。開到這裡大約要兩個半小時,所以她會在中午抵達,差不多就是一個鐘頭後。

他走出大廳,繞過廣場,穿越一小堆人群往東北方走,經過召募中心另一側,再經過法院後方。沒多久他就找到酒店了,於是他在酒店裡的咖啡廳選了張角落的桌子坐下,靜靜等待。

海倫·羅汀打電話到蘿絲瑪莉·巴爾上班的地方,她不在,接電話的服務人員對此似乎有點局促不安,於是海倫試著打到蘿絲瑪莉家裡,電話響第二聲她就接起來了。

「他們解僱妳了?」海倫問。

「沒有遣散費,」蘿絲瑪莉說:「我自願的,大家在我身邊都很不自在。」

「真糟糕。」

「這是人之常情,我得擬個計畫,說不定我得搬家了。」

「我要列張妳哥哥的交友清單。」海倫說。

「他沒有任何朋友,患難才能見真情,對吧?可是沒半個人去看過他,連試都沒試,沒人打電話向我問過他的狀況。」

「我是指以前,」海倫說:「我要知道他見過誰、常跟誰出去,還有誰跟他最熟,尤其是新朋友。」

「他沒有任何新朋友,」蘿絲瑪莉說:「至少我不知道。」

「妳確定嗎?」

「非常確定。」

「老朋友呢?」

「妳準備的紙夠大嗎?」

「我有一整本筆記可以用。」

「用不上那麼多,一張紙板火柴大小的紙就夠了,詹姆斯幾乎都是自己一個人過活。」

「他一定有好朋友的。」

「我想是有一、兩個,」蘿絲瑪莉說:「有個叫麥克的鄰居,他們會聊聊草坪跟棒球的事,妳也知道,就是男人會聊的那些東西。」

寫下來。男性話題。「還有其他人嗎?」

「還有個叫查理的。」蘿絲瑪莉說。

「跟我說說查理的事。」海倫說。

「我對他不太熟,不算真的認識他。」

「詹姆斯認識他多久?」

「好幾年了。」

「包括妳還跟他住一起的時候?」

「我在家的時候他從沒來過,我只見過他一次,當時我剛進家門,而他正要離開。我說,那是誰?詹姆斯就說,那是查理,講得好像是個老朋友一樣。」

「他的外表如何?」

「算是瘦小,他的髮型很怪,像黑色馬桶刷。」

「是本地人嗎?」

「我猜是的。」

「他們見面是為了什麼?」

電話里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槍枝,」蘿絲瑪莉說:「這是他們共同的興趣。」

查理,海倫寫下來。槍枝。

唐娜·畢安卡撥打手機,花了點時間確認華盛頓特區與印第安那波里斯之間往來的班機時刻。她也知道從印第安那波里斯過來這裡的飛機每隔整點出發,三十五分鐘後抵達。她猜想一個四點鐘跟法院有約的人,最晚不會超過兩點三十五分到這裡,這表示對方要在兩點離開印第安那波里斯,這表示對方最晚大概會在一點半到那裡,預留步行至另一個登機門的時間,這表示對方最晚會在十一點半或二十分時離開華盛頓國際機場。但是這不可能。最後一班從華盛頓國際機場直達印第安那波里斯的飛機是九點三十分出發,起飛時刻都集中在上午跟傍晚,而中間這一段完全沒有班機。

「她會在十二點三十五分抵達。」她說。

艾默森看看手錶。現在是十一點四十五分。

「這表示李奇很快就會出現。」她說。

十一點五十分,有位快遞員進入海倫·羅汀所在的大樓,送來六個大紙箱,內容物是檢方給辯方的證物副本。取證進程全都符合相關規定,也就是說,符合人權法案。快遞員從大廳打電話通知,海倫要他把東西送上來,他用手推車跑了兩趟,把箱子疊在目前沒人使用的秘書區,海倫簽收後他就離開了。接著她把箱子全打開,看見裡面裝了一大堆文檔和許多照片,另外還有十一卷新的錄像帶。錄像帶上貼著印了號碼的標籤,旁邊還有一張公證文檔,表示這些帶子是停車場監視攝影機錄到的完整內容,而且是由獨立第三方廠商製作,海倫將帶子全部拿出來,分開堆放,她得把帶子拿回家,用自己的錄像機看,因為她的辦公室里沒有錄像機,也沒有電視。

萬豪酒店的咖啡廳里有部電視,用一個固定在牆面上的黑色鉸接式托座架設在牆角高處。電視的聲音關了,李奇看到一個廣告,內容是有個穿著夏季薄洋裝的年輕女人在遍地野花中輕快地跑著。他不太確定這是在宣傳什麼產品,有可能是那件洋裝,或者化妝品,或是洗髮精,或是過敏葯。

廣告之後,屏幕上出現一個大標題。午間新聞。李奇看看手錶,十二點整。他往大門的接待台瞥了一眼,從他的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赫頓不在,還沒到,於是他又回頭看著電視,安·雅尼在上面,她似乎正在城裡某條街上做實況轉播。就在大都會飯店前面。她說話沒有聲音,不過看得出來很嚴肅,過了一會兒,畫面就轉到清晨時分,地點是一條巷子,附近圍著警方封鎖線,一條白布蓋著某個姿勢奇怪的形體。接著畫面又轉換了,這次變成一幅駕照相片,白皮膚、綠眼珠、紅頭髮,在人臉下方打著一行字幕:亞莉山卓·杜普瑞。

亞莉山卓。就是莎蒂。

現在他們搞得太過分了,李奇心想。

他顫抖著。

實在太過分了。

他盯著屏幕,莎蒂的臉還在上面,接下來畫面又切換回稍早之前,照著艾默森的上半身,是段錄像訪談。雅尼把麥克風硬擠到艾默森鼻子下方,他在說話,雅尼抽回麥克風,問了個問題,然後艾默森又繼續說話。他的眼神平淡空洞,看起來很累,也被攝影機的強光弄得很刺眼。就算聽不到聲音,李奇也知道他在說什麼。他保證會徹底調查這件案子。我們會抓到兇手的,他這麼說著。

「我從櫃檯那裡看到你。」有個聲音說。

對方接著說,「然後我心想,我是不是認識那個人?」

李奇的眼神從電視上移開。

愛琳·赫頓就站在他面前。

她的頭髮比以前短,皮膚沒有晒黑,眼睛周圍出現了細小紋路。但除了這些之外,她看起來就跟十四年前一模一樣,一樣漂亮,身高中等,身材苗條有致,而且打扮過,身上帶著芳香,非常有女人味,她完全沒變胖。她穿著便服,卡其色斜紋棉褲,白色T恤外再搭一件藍色條紋襯衫,此外她穿了一雙樂福鞋,沒穿襪子,沒化妝,沒戴首飾。

也沒戴結婚戒指。

「記得我嗎?」她說。

李奇點頭。

「妳好,赫頓,」他說:「我記得妳,我當然記得。很高興能再見到妳。」

她手裡拿著一個皮包跟一張鑰匙卡,腳邊停著一個有長握把的輪式行李箱。

「我也很高興能再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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