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李奇會動身朝他們而去,是因為一個女人。

星期五晚上,他人在邁阿密的南灘,跟一位游輪上的舞者一起去了騷莎舞俱樂部。那艘船來自挪威,那女孩也是。李奇覺得如果她跳芭蕾稍嫌太高,不過除了芭蕾,她的體型跳什麼舞都非常適合。他們是當天中午在海灘上認識的,當時李奇正在做日光浴,想要晒黑一點。不過才曬到一半,就突然感覺有個人的影子遮在他臉上,一睜開眼,就發現她正盯著他看,或者該說盯著他身上的疤看。他曬得愈黑,那些白色的傷痕就愈明顯。她的皮膚很白,身上穿著黑色比基尼,非常小的黑色比基尼。她還沒告訴他,他就知道她是個舞者,從她的姿態就看得出來。

後來他們一起吃了晚餐,然後到俱樂部,在南灘跳騷莎舞可不是李奇最想做的事,但有她的陪伴就不一樣了。跟她在一起很有趣,而且她顯然是個很棒的舞者,全身充滿精力,她讓他累壞了。凌晨四點,她帶著他回她住的旅館,迫切地想讓他再累一點。她的旅館在海灘附近,外觀有裝飾藝術風味,看來游輪公司還滿照顧僱員的,這地方絕對比李奇住的汽車旅館浪漫許多,也近多了。

而且還裝了有線電視,這種東西在李奇住的地方可沒有。他在星期六上午八點醒來,那位舞者正在沖澡,於是他先打開電視,想找ESPN體育台,想看看職棒美國聯盟前一晚的戰況。不過他沒找到,所以連續按了幾個頻道,隨便找點東西看,結果一轉到新聞台就停下來,因為他聽到印第安那州某個警察局局長提到一個他認識的名字:詹姆斯·巴爾。電視屏幕上展示出記者會的畫面,那裡的場地很小,燈光很強。屏幕上方有個標題:畫面由NBC提供。屏幕下方的橫幅則是:周末夜大屠殺。警察局局長又提了一次詹姆斯·巴爾這個名字,然後介紹一位叫艾默森的兇殺組警探上台。艾默森看起來很累,他第三度提起同一個名字:詹姆斯·巴爾。接著,他彷彿感應到李奇心中的疑問,開始簡述嫌犯的背景:四十一歲,印第安那州居民,一九八五至一九九一年間服役於美國陸軍步兵團,曾參與波灣戰爭,沒結過婚,目前失業中。

李奇看著電視屏幕,艾默森看來是個不拖泥帶水的人,他的報告很簡要,沒有廢話。他講完話之後,回答了一個記者的問題,然後婉拒說明詹姆斯·巴爾在訊問中講了什麼話,接著就介紹一位地方檢察官上台。這傢伙姓羅汀,他跟艾默森不同,說話完全不簡單扼要,講了一堆廢話,花了整整十分鐘,就是為了把艾默森的功勞攬在自己身上。李奇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他自己也當了十三年軍中的警察。辛苦的都是警察,出風頭的都是檢察官。羅汀又提了幾次詹姆斯·巴爾這個名字,說目前州政府正等著起訴他。

為什麼?

李奇等著。

一位叫安·雅尼的當地主播出現在電視上,她重述了前一天的事件。狙擊手大開殺戒,冷血大屠殺,用的是一把自動武器,地點在一處停車場還有公共廣場。受害者剛下班準備回家過周末,五人遇害,嫌犯已被監禁,但整座城市仍處於哀悼中。

李奇認為處於哀悼中的人是雅尼,艾默森的辦事效率讓她沒得報導,她的畫面消失後, 便開始報政治新聞,李奇也關掉電視。女舞者從浴室出來,全身透出粉紅色,散發著香氣,完全裸體,她把浴巾留在浴室里。

「我們今天要做什麼呢?」她邊說邊露出挪威式的笑容。

「我要去印第安那州了。」李奇說。

他在炎熱的陽光下向北,往邁阿密客運車站走去,他在車站翻閱一本油膩膩的時刻表,計畫好路線。這趟旅程不太好走,首先從邁阿密到傑克森維爾,接著從傑克森維爾到紐奧良,從紐奧良到聖路易,從聖路易到印第安那波里斯,然後可能要再搭當地客運往南行,進入市中心。五段分開的旅程,到達跟離開時間都沒詳細規劃,從出發到抵達目的地,大概要超過四十八個鐘頭。他想過要搭飛機或租車,可是身上的錢不夠,而且他也比較喜歡搭巴士,再說,他覺得這個周末反正也不會發生什麼事。

這個周末唯一發生的事,就是蘿絲瑪莉·巴爾打電話給事務所雇的私家偵探,她猜法蘭克林對這個案子應該會有些自己的看法,於是在星期日上午十點打到他家裡。

「我想我應該改請別的律師。」她說。

法蘭克林沒說話。

「大衛·查普曼認為他有罪,」蘿絲瑪莉·巴爾說:「對不對?所以他早就放棄了。」

「我沒意見,」法蘭克林說:「他是我的僱主之一。」

現在換蘿絲瑪莉·巴爾不說話了。

「醫院的狀況如何?」法蘭克林問。

「很糟,他跟另外幾個監獄的傢伙待在加護病房裡,他們用手銬把他銬在病床上。他可是陷入昏迷啊,天哪!難道他們以為他會逃跑?」

「有什麼法源根據說不能這樣做嗎?」

「他是遭到逮捕沒錯,但還沒接受傳訊,所以算是處於灰色地帶,他們還認為他無法交保。」

「或許他們是對的。」

「所以他們就把他當成真的無法交保來處理,也就是說,他是他們的人,由他們的體制掌控,就像掉進某個模糊區域。」

「不然妳以為該怎麼辦?」

「他不該上手銬的,而且至少也該把他送去退伍軍人醫院,但除非我找到一位真正想幫他的律師,否則現況是不會改善的。」

法蘭克林靜默了一會兒。「關於那些證據,妳怎麼說?」

「我很清楚我哥的為人。」

「妳不是搬走了嗎?」

「那是有別的理由,並不是因為他是個殺人狂。」

「他預佔了一個停車格,」法蘭克林說:「整件事都是有預謀的。」

「你也覺得他有罪。」

「我只是就我擁有的數據來看這件事,而目前得到的信息看起來都對他不利。」

蘿絲瑪莉·巴爾沒說話。

「我很抱歉。」法蘭克林說。

「你能推薦另一位律師嗎?」

「妳有這個權利嗎?替他換律師?」

「我認為我能這麼做,他已經昏迷不醒,而我是他最親的家屬。」

「妳有多少錢?」

「不多。」

「他有多少錢?」

「他家裡有些可以抵押的東西。」

「這麼做不太好,就像妳反咬了自己工作的事務所一口。」

「我可不擔心這個。」

「妳可能會失去一切,包括妳的工作。」

「除非我能幫上詹姆斯的忙,要不然我本來就會失去一切。如果他被判有罪,他們會立刻解僱我,我也會變得惡名昭彰,因為我跟他有關聯,這會影響事務所的名聲。」

「他拿了妳的安眠藥。」法蘭克林說。

「是我給他的,他沒有健保。」

「他為什麼他要吃藥?」

「他睡不著。」

法蘭克林沒說話。

「你認為他有罪。」蘿絲瑪莉說。

「證據太明顯了。」法蘭克林說。

「大衛·查普曼真的不太想幫忙,對不對?」

「妳不得不承認他或許是對的。」

「我還能找誰?」

法蘭克林想了一下。

「試試海倫·羅汀吧。」他說。

「羅汀?」

「就是那位檢察官的女兒。」

「我不認識她。」

「她就在城裡,剛掛起招牌開業,她是新人,而且擁有熱情。」

「這符合業界倫理嗎?」

「沒有法律規定不能這樣。」

「那會是父親對抗女兒。」

「應該說是對抗查普曼,因為查普曼可能比她更了解她父親,她已經離開好長一段時間了。」

「她去了哪裡?」

「上大學,進了法學院,在哥倫比亞特區替一位法官做事。」

「她會幫忙嗎?」

「我想她應該會。」

蘿絲瑪莉·巴爾打電話到海倫·羅汀的辦公室,這像是一個測試,新開業又有熱情的律師,應該連星期日都在辦公室努力。

海倫·羅汀果然連星期日都待在辦公室,她在辦公桌前接起電話。她的辦公桌是二手貨,氣派地擺在足足有兩個房間大的空蕩辦公室里,而這間辦公室就跟二樓NBC電視台一樣位於黑色玻璃帷幕高樓里。由於市府大手筆放送許多優惠方案,想要招攬企業進駐市中心,然後等公司穩定營運後再從稅金取得收益,因此她用非常便宜的價格租了這間辦公室。

蘿絲瑪莉·巴爾根本不用向海倫·羅汀講述案情,因為這整起事件就發生在海倫·羅汀新辦公室的窗外。她自己就目擊了其中一段事發經過,後來也看了新聞注意後續發展。每一次安·雅尼上台播報她都看到了,她認得這位主播,因為兩人常在大樓門廳或電梯里相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