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空氣非常寒冷,而且如果待在七十呎的高度,微風會自然變成強風。風從百葉窗的縫隙灌進來,吹得他雙眼不斷分泌淚液。他們已經在那裡待了兩小時,一點動靜也沒有,什麼都沒看也沒聽到,只有時鐘不斷喀噠作響。每次發出鏘的聲響,都是由轉動頻率不同的金屬零件共同作用後發出的——一開始是較大齒輪的低聲悶響,頻率較高的棘輪槓桿會發出比較尖細的喀噠聲,最後在時鐘聲響過後會從最小的那座鐘發出叮一聲迴音。那聲音足以把人逼瘋。

法蘭西絲大聲說:「我好像看到一輛運動休旅車,正從南邊開進來。」

他很快地看了北邊一眼後就用膝蓋頂著地面站起來,全身僵硬的他又冷又不舒服。他拿起單筒望遠鏡。

他大聲說:「接住!」

他用一個上拋物線把東西丟過時針轉軸交給法蘭西絲。她轉身單手接住,然後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出去,把眼睛湊在望遠鏡上。

她大聲說:「可能是新款的雪佛蘭太浩湖(Chevy Tahoe),車身是淡金屬金色,陽光反射在擋風玻璃上,看不出車上的人是誰。」

李奇繼續看著北方,路上還是空無一人。他可以看到十哩外的動靜,就算高速疾馳,也要十分鐘才能開完十哩路程。於是他站起身來伸展身體,低身走過時鐘轉軸下方,然後爬到法蘭西絲身邊。她往右移動,他則揉揉眼睛,雙眼往南方凝視。路上只有一個金黃色的點狀物在移動,可能在五哩外。

她說:「我們的生意不怎麼好吧?」

她把望遠鏡遞過去,他調了焦距後把鏡筒架在百葉窗上,然後瞇著眼睛往外看。在望遠鏡鏡頭的壓縮作用下,那輛車就像不會動似的,只是在路上彈跳搖晃,但完全沒有往前的動作。車身看起來很臟,因為長途跋涉而沾滿塵土。車頭一付大型鉻金屬擋泥板上布滿泥巴與鹽粒,擋風玻璃也有一條條刮紋,陽光反射在上面以致根本無法看出誰在開車。

他說:「太陽為什麼還這麼大?我還以為要下雪了。」

法蘭西絲說:「你看看西邊。」

他把望遠鏡放下轉身,把臉的左側緊緊貼在百葉窗上,閉上右眼用左眼往旁邊看。天空像是被分成兩半:西邊的天空因為烏雲密布而幾乎變黑,東邊則是一片淡藍而且霧蒙蒙的,在兩種不同天氣的交會處,一條條強烈的光線穿透迷霧往下射出。

他說:「難以置信。」

法蘭西絲說:「這是種逆溫現象。我希望能一直維持下去,否則我們兩個會凍死在這上面。」

「那是五十哩外的天氣。」

「而且風通常從西邊吹來。」

「太好了。」

他又拿起望遠鏡,看著那輛金黃色的車。它可能往前推進了一哩路,在泥土路上顛簸搖晃著,車速一定有六十哩左右。

法蘭西絲說:「你覺得怎麼樣?」

他說:「車很棒,但顏色醜斃了。」

他看著車子又往前推進一哩,然後把望遠鏡交還給法蘭西絲。

他說:「我該去盯著北邊。」

他從時鐘的轉軸下爬過去,又回到自己該守著的百葉窗旁。北邊毫無動靜,路上仍然空無一人。他把剛才的姿勢反轉過來,改用右臉頰貼在木頭上,用手把左眼遮起來,繼續看著西邊。雪雲已經把山頭都罩住了,那景象就像山腳下還是白天,繼續往上卻突然變成了夜晚。

法蘭西絲大聲說:「那的確是輛雪佛蘭太浩湖,它的速度慢下來了。」

「看得到車牌號碼嗎?」

「還看不到,現在它離這裡大概有一哩,正在減速。」

「看得到車裡有誰嗎?」

「陽光太大,它的玻璃又是染色的,看不到是誰。現在只距離半哩。」

李奇望向北邊,還是沒車經過。

法蘭西絲大聲說:「我想是內華達州的車牌,但看不到數字,車牌上都是泥巴。它已經抵達小鎮邊緣了,現在的車速非常、非常慢,好像是為了偵察地形而慢慢開,車沒停下來。還是看不到乘客是誰,現在真的離我們很近,我往下就可以看到車頂了。後面的車窗玻璃染成深色,它隨時會離開我的視線,現在它就在我們正下方了。」

李奇站起來緊貼著牆壁,找到一個能夠往下窺視的最佳角度。那扇百葉窗嵌在窗框里的角度讓他看不見四十呎內的物體。

他大聲說:「現在車在哪裡?」「不知道。」

他聽到在風的呼嘯聲中有引擎運轉的聲音,車子用的是具大型八汽缸引擎,轉速非常慢。他往下凝視,此刻有個金黃色引擎蓋映入他的眼帘,然後他又陸續看到車頂與後方車窗。車子時速大約二十哩,就在他下方通過,穿越小鎮後又跨橋而去。它慢慢走了一百多碼後開始加速,速度很快。

他大聲說:「望遠鏡給我。」

法蘭西絲把望遠鏡丟還給他,他把鏡筒擱在百葉窗上,看著車往北開去。後方車窗染成黑色,雨刷清理噴在上面的鹽粒時刮出一道弧形紋路。後保險桿的材質是鉻金屬,他可以看到杆子上有浮雕的「雪佛蘭太浩湖」幾個字。前後方車牌已不可辨識,沿路的鹽粒都沾在上面結塊了。他看得到車尾門在打開與關起時留下的手印,看來這輛車過去這一、兩天內一直在跋山涉水。

他大聲說:「車子往外開了。」

他用望遠鏡看著車一路往外開,它一邊彈跳搖晃,一邊變得越來越小,總共花了十分鐘才完全離開他的視野。車子在最後一段路程中往上升後,金色車身閃耀出最後一道光芒,然後才消失。

他大聲說:「還有看到什麼嗎?」

法蘭西絲也大聲回答他:「南邊完全看不見它了。」

「我要下去拿地圖。我下去時兩邊都讓妳看著,就當在這該死的鬼鐘下面跳凌波舞吧!」

他爬到天窗然後踏上梯子,下去時感到全身僵硬、酸痛與寒冷,到了窗檯後他走下曲折的樓梯,從塔樓出來後又走出教堂。到了外面,他感覺到中午的太陽非常微弱。他費力穿過墓園,朝著車子前進,看到瑪麗·愛倫的爸爸就站在車邊,那神情就像希望車子能給他個答案。老人從車窗上看到他走過來,轉身面對他。

他說:「史拓桑先生打電話找你。從華府秘勤局辦公室打來的。」

「現在嗎?」

「他已經在線上等了二十分鐘了,我到處找你。」

「電話呢?」

「在我家。」

芙蘿莉絲家是棟白色建築,坐落於K字型東南方那一撇上,老人用他快速的步伐帶著路,李奇要走快點才跟得上他。他家前面的花園有一道尖木樁圍籬,花園裡種了滿滿的草本植物及鄉下農舍常見的植物,都因為太冷而枯死了。昏暗的屋內瀰漫著香氣,地板是由深色的寬木板鋪成,到處鋪著花呢地毯。老人領著他進了前頭的起居室,窗邊有張擺了電話與一張相片的古董桌。那具舊款電話有個很重的話筒,連著話機的是全部卷在一起的棕色絕緣電話線。照片上的人是瑪麗,愛倫,是她十八歲左右拍的。當時她的頭髮比李奇之前看到的長一點,顏色也淡一點。她的臉看起來天真誠摯,掛著甜美的微笑。她有雙深藍的眼睛,因為對未來充滿希望而閃閃發亮。

桌邊沒有椅子,顯然她父母那一代人喜歡站著接電話。李奇把話筒的電話線順一順,把話筒放到耳邊。

他說:「史拓桑嗎?」

「李奇嗎?有沒有好消息?」

「還沒有。」

「現在情況如何?」

李奇說:「告別式預計八點舉行,但我想你已經知道了。」

「有什麼是我需要知道的?」

「你們要搭直升機過來嗎?」

「的確計畫如此。他現在還在奧勒岡州,我們要用飛機載他去南達科塔州一個空軍基地,從那裡只要搭一下空軍直升機就到了。連我在內,我們一共會去八個人。」

「他只希望三個人跟來。」

「這他沒辦法反對,因為我們都是芙蘿莉絲的朋友。」

「難道你不能說直升機出了問題,把他留在南達科塔州就好了?」

「他會知道,而且空軍也不會配合演出。如果最後他去不成,空軍也不想留下是他們害他去不成的紀錄。」

李奇站著往窗外看,他說:「那好。你到這裡後很容易就能看到教堂,直升機降落地點在路的另一側,在教堂東邊。那是個降落的絕佳地點,下來後他只要走五十碼就到教堂門口,到這裡為止的環境我們絕對可以保證他沒事。我們整晚都會待在教堂里。但繼續往下走,那附近會讓你笑不出來——南邊跟西邊有個一百五十度寬的區域會被火網涵蓋,完全沒有掩護,而且他們有很多藏身之處可以下手。」

華府那頭的電話沒有出聲。

史拓桑說:「我辦不到。不管是他或我的手下,我都不能讓他們去冒那種險,我不會再讓手下送命。」

李奇說:「往好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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