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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檔案都是些生平資料,一共十二份。其中十一份都是些剪報、訪問、具結書及文件正本等原始資料,第十二份則是前十一份資料的簡述。第十二份檔案厚得像本中世紀《聖經》,讀起來則像本書,它敘述了阿姆斯壯畢生的故事。每個獨立事件後面都用括弧寫著一個數字,數字代表以一到十來評斷每個事件的真實性時所能得到的分數。大部分的數字都是十分。

故事第一頁寫的是他父母。他母親在奧勒岡州長大,為了上大學而搬到華盛頓州,後來回奧勒岡州當藥劑師。她的父母與兄弟姊妹也被寫了進去,而且她從幼稚園到研究所的教育背景也都在裡面,她早期的幾個僱主也被依序列入,她自己如何開始成為藥商的過程則另外記錄了三頁。她現在仍是藥廠所有人,也從中取得收入,但她已經退休,現在患了某種病症,而且被診斷出恐怕已不久於人世。

裡面也寫出他父親的教育背景,其中提及他何時展開軍旅生涯,還有何時因傷病退伍,但除此之外沒有多寫什麼。他本來也是奧勒岡州人,退伍變成老百姓後娶了藥劑師,他們搬到該州西南部一個偏僻小村,他用家裡給的錢開始經營木材生意。這對新婚夫婦很快生了一個女兒,布魯克·阿姆斯壯則在兩年後出生。他們家的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生意也小有規模,接下來又寫了好幾頁紀錄,總之這個事業確保了他們全家可以過著愉悅的鄉村生活。

有關於他姊姊的傳記大概有半吋厚,李奇直接跳到阿姆斯壯自己的教育背景。他跟其他人一樣上過幼稚園,內容非常詳細,但因為太多而無法專心閱讀,於是他繼續往下翻並跳著讀。阿姆斯壯一直在當地學校念書,他是個運動健將,成績優異,他父親在阿姆斯壯離家上大學不久後就因中風去世。他們把父親的公司賣掉,母親的藥廠則仍舊生意興隆。阿姆斯壯用七年時間讀了兩所大學,一開始在紐約州北部的康乃爾大學,接著是加州的史丹佛大學。他也曾是長發嬉皮,但沒留下嗑藥紀錄。他在史丹佛認識了一個來自俾斯麥市的女孩,他們都是主修政治科學的研究生,兩人婚後在北達科塔州定居,他的政治生涯開始於角逐州議會席次。

史汪說:「我得回家了。今天是感恩節,小孩還在家等我,再不回去我老婆一定會殺了我。」李奇繼續往下看,才寫到阿姆斯壯第一次參加的那場小規模選舉,接下來還有六吋厚的文件要看。他用大拇指快速翻著檔案。

他問:「裡面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嗎?」

史汪說:「沒有。」

「從頭到尾都寫得那麼細嗎?」

「越來越細。」

「如果我用一整夜讀完,會有收穫嗎?」

「不會。」

「這些東西曾在今年夏天的競選活動中使用嗎?」

史汪點頭說:「那當然。這是很棒的傳記資料,他一開始會獲選為副手也是因為這些資料。事實上,其中有很多細節都是我們在競選過程中獲得的。」

「而你很確定沒有人因為競選活動而被惹毛?」

「我很確定。」

「那你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誰那麼恨阿姆斯壯?理由又是什麼?」

史汪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種感覺而已。」

李奇點頭說:「嗯,你回家吧!」

史汪拿起外套後匆匆離開,李奇從剩下幾年的紀錄中挑了些出來看,法蘭西絲則翻著那些為數龐大的原始資料,一小時後兩人都放棄了。

法蘭西絲說:「結論呢?」

李奇說:「史汪的工作可真無聊。」

她微笑說:「我同意。」

「但這些資料很快讓我想到一件事。重要的不是裡面有什麼,而是裡面缺了什麼。競選活動就像狗咬狗,對不對?他們會拿任何往日的光榮事迹往臉上貼金。舉個例子,他母親的大學學歷跟藥廠背景被拿出來大作文章,為什麼?」

「這個訴求是針對獨立女性與經營小本生意的人。」

「嗯,裡面還提到她生病的事,為什麼?」

「要讓阿姆斯壯看來像個孝順的兒子,非常負責而且重視家庭價值,展現他人性化的一面,而且也幫他強化健康照護政策的真實性。」

「還有,很多資料都是關於他父親的木材事業。」

「這又是跟商業遊說有關,而且觸及環保議題,就是樹木、伐木等等相關議題。阿姆斯壯可以說自己有實務經驗,他可以說他的上一代就是做這行的。」

李奇說:「沒錯。不管針對什麼議題、什麼選民階層,他們都可以找到文章來做。」

「那又怎樣?」

「他們把服兵役這件事一筆帶過。在競選活動中,這通常是最受歡迎的事迹。一般而言,如果一個候選人的老爸當過兵,他可以拿著擴音器到處宣傳,然後用這件事來大作文章。但是這裡沒有任何細節,只寫到他從軍,然後退伍,其他一片空白。妳知道我的意思嗎?其他地方有一堆細節,但是這裡沒有,所以顯得特別突出。」

「他爸已經死了幾十年。」

「那無所謂。如果這方面能有加分效果,他們一定不會放過。而且什麼叫作因傷病退伍?如果是因為負傷,即使只是訓練時的意外,他們也一定會大作文章,會把他吹噓成大英雄。還有妳知道嗎?我不喜歡看到原因不明的傷病退伍,妳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讓人有想像空間,不是嗎?」

「我想是這樣,但是這跟案子有何關連?那件事發生時阿姆斯壯都還沒出生,而且他老爸三十年前就死了。而且你自己也說過,這一切都是阿姆斯壯在競選期間的作為而引發的。」

李奇點頭說:「但我還是想知道詳情,我想我們直接去問阿姆斯壯本人好了。」

法蘭西絲說:「沒必要。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查出來,打幾通電話就行了,我的關係很好。那些傢伙總想在退休後到我們公司謀份差事,所以通常會事先給我們留下好印象。」

李奇打個呵欠說:「好,就問吧!明天一早。」

「我今晚就問。軍隊還是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的,我們退伍後也完全沒有改變。」

「妳該去睡覺。他們跑不掉的。」

「我睡不著。」

李奇又打了個呵欠說:「好吧!但我要去睡了。」

法蘭西絲說:「糟糕的一天。」

李奇點頭說:「不能更糟了。如果妳想打電話就打吧!但不要為了告訴我結果而叫醒我,明天再跟我說。」

夜班值勤警官幫他們叫車回喬治城的汽車旅館,李奇直接進房間。房裡還是一樣沒有動靜,空無一人,有人來打掃過並把東西整理好。床重新鋪過了,喬伊的盒子已經被清掉,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心想史拓桑是否記得把芙蘿莉絲的房間退掉?接下來夜間的寂靜襲上心頭,他有種強烈的失落感,感覺有東西不在了,那東西本來該在但卻不在。到底是什麼?當然是芙蘿莉絲。他的心好痛,因為她應該在這裡,但卻不在,上次他待在這房間時她還在的。當時她說:「今天我們得跟他們拚個你死我活。」他回答她:「死的絕對不是我們。」

有東西不在了。可能是喬伊,也可能是其他很多事物,他生命中有太多人事物已經不在,有太多事沒有完成,太多話沒說出口。到底是什麼?也可能是阿姆斯壯之父的兵役問題他還搞不清楚,但有可能不只這樣。還有什麼東西不在了嗎?他閉上雙眼,希望努力想出解答,但腦中只有芙蘿莉絲的粉紅色鮮血在陽光下噴洒出來的畫面。於是他睜開眼睛,脫掉衣服,洗了當天的第三次澡。他發現自己低頭凝視,恍然間好像還想著浴室地板會變成紅色,但往下流的都是乾淨的清水。

床舖又冷又硬,新床單因為上過漿所以也是硬的。他獨自一人滑進被窩,接下來一小時只是瞪著天花板,努力想著事情。接下來他決定不再想事情,逼自己睡覺,夢中他看到哥哥和芙蘿莉絲在夏天手牽手繞過整個蓄潮湖,金色的陽光感覺好柔順,但她頸部血流不止,在溫暖的空氣中好像一條閃閃發亮的五呎紅色緞帶,儘管路過的人潮不斷,但那緞帶一直掛在那裡,等到他倆走回起點時,那拖地的緞帶已形成一個直徑一哩寬的圓圈。然後她搖身一變成為史汪,喬伊變成俾斯麥市那個警察,警察一邊走路,他的外套下擺也隨之擺動,然後史汪逢人便說:「我想我們算錯了。」接下來史汪變成阿姆斯壯,他臉上掛著政客般的燦爛微笑,並說著:「我很抱歉。」然後那警察轉身後從外套下亮出一把長槍,慢慢拉下槍機拉柄,一槍擊中阿姆斯壯的頭。這一切畫面都沒有聲音,因為那是把滅音槍,即使阿姆斯壯跌入水中漂走,四周依舊寂靜無聲。

桌上的鬧鐘在六點響起,一分鐘後有人來敲門,李奇從被窩中滾出來,在腰際裹了條毛巾,透過門上貓眼看到法蘭西絲拿了杯給他的咖啡站在外面。她已著裝完畢,隨時可以離開。讓她進門後,他坐在床上開始喝咖啡,然後她在那條通往窗邊的窄路上慢慢踱步。她看起來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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