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那是他們極為熟悉的白色高級信紙。它擺在地上,與條狀橡木地板對齊。擺放的位置剛好是走廊正中央,靠近階梯底部,就是前天晚上李奇擺放那兩袋衣物的地方。信紙上用熟悉的時報新羅馬字體整齊地印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字體是十四級粗體字。那句話只有七個字,分成兩排打在信紙中央——「那件事快發生了」。頭三個字擺在第一行,第二行是後面四個字。這樣的書寫方式就像在寫詩或是歌詞,好像是為了某種戲劇效果而故意把句子拆開,兩行之間該有個停頓,或該換氣,又或者該用一連串鼓聲或敲擊鼓邊來營造氣氛,像是「那件事……砰,……快發生了」。李奇瞪著那行字,彷彿它有符咒般的催眠效果,「那件事快發生了……」「那件事快發生了……」那聲音不斷地在耳邊響起。

芙蘿莉絲說:「不要碰它!」

李奇回答她說:「我本來就沒有要碰它。」

他把頭伸出門外,看看街上,鄰近的車上都空無一人。四周房屋的窗戶都關了起來,窗帘也都放下。街上沒有行人,也沒人在黑暗中閑晃,沒有任何動靜。他回到屋內後慢慢把門關上,這才不會引起空氣流動,把紙吹動。

芙蘿莉絲說:「他們怎麼進來的?」

李奇說:「從門進來的,可能是後門。」

她從槍套里抽出席格索爾P226型手槍,他們一起經過客廳,走進廚房。通往後院的門關著,但沒上鎖。李奇把門稍稍打開,從一呎寬的視野往外環顧四周,但什麼都沒看到。接著他把門往後拉,這樣裡面的燈光才可以照射在面向外面的門板上。他靠了上去,看著鑰匙孔周圍的刮痕。

他說:「留下的刮痕很小,他們很厲害。」

她說:「他們現在在華府,沒待在中西部的酒吧里。」

她的視線穿越廚房,凝望著客廳。

她說:「電話被動過了。」

話機被拉到壁爐邊椅子旁的桌上。

她說:「他們用過我的電話。」

李奇說:「可能就是用妳的電話打給我。」

「會有指紋嗎?」

他搖頭說:「他們一定戴了手套。」

她說:「他們來過我家。」

她離開門邊,走到廚房流理台旁,低頭像在看著什麼東西,然後突然打開抽屜。

她說:「我這裡擺了一把備用手槍,也被他們拿走了。」

李奇說:「我知道,那把老舊的貝瑞塔。」

她打開旁邊的抽屜,又說:「彈匣也被拿走了,裡面有裝子彈。」

李奇又說:「我知道。藏在隔熱手套下面的彈匣。」

「你怎麼知道?」

「我星期一晚上查看過了。」

「你為什麼要看我的東西?」

他說:「只是習慣,我無意冒犯。」

她瞪著他,然後打開那個藏著鈔票的碗櫥,他看到她查看著陶鍋,但沒多說什麼,所以錢應該還在裡面。從一個專業人士的角度看來,他認為眼前所見跟自己長久以來相信的一件事情相符:搜東西時,誰都不喜歡動手翻找頭部高度以上的地方。

然後她的身體好像被定住似的,因為她腦中突然浮出一個念頭。

她說:「他們可能還在屋裡。」

但她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這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恐懼的情緒反應。

他說:「我來看看。如果真是這樣,他們回應挑釁的方式真是太低級了。」

她沒說話,只是把手槍遞給他。他把廚房燈關掉,這樣一來他的人影才不會被映在地下室的樓梯間牆上,接著他慢慢走下去。他仔細聆聽,但只聽到屋內隱隱出現微微的聲響與空氣流動聲,還有暖氣機運作的聲音。他站著不動,讓視線適應黑暗的空間,但他看不到地下室有人,樓上也沒人躲藏等待著。躲起來的人會發出人體自然的顫動聲,總會有微弱的氣息與震顫,但他完全沒感覺到。屋裡是空的,沒有外力干擾——除了電話被移位,貝瑞塔手槍被拿走,走廊上擺了一張紙外。他回到廚房後抓著手槍槍管,把槍柄遞了過去。

他說:「安全了。」

她說:「我最好打幾通電話。」

四十分鐘後,特別幹員班儂跟局裡三位同仁一起搭著調查局的車過來,五分鐘後史拓桑也開著局裡的薩伯本趕來了。他們都並排停車,車上的閃光燈也都亮著,紅、藍、白三色光線不時打在鄰居房屋的牆上。大門開著,史拓桑站在門口不動。

他說:「沒想到會再收到威脅信。」

班儂跪在地上看那張紙。

他說:「這只是一般的威脅信。我們本來就不預期他們會提供明確的訊息,到目前為止確實如此。他們說快發生了也沒意義,因為沒有時間、地點,只是要戲弄我們而已。我們應該對這種聰明的手法感到印象深刻。」

史拓桑說:「印象真的很深刻。」

班儂抬頭看著芙蘿莉絲說:「妳今天出門在外的時間有多長?」

芙蘿莉絲說:「出去一整天。我們今天早上六點半出門去跟你開會。」

「我們?」

她說:「李奇也住這裡。」

班儂說:「不能繼續住了,妳也是。這裡太危險了,我們會幫你們安排安全的住處。」

芙蘿莉絲沒有回答。

班儂說:「他們現在在華府,可能在某個地方集合。或許在你們回來兩、三小時後,他們也跟著從北達科塔州趕來,而且還知道你們住哪裡。還有,我們必須在這裡展開作業,這裡是犯罪現場。」

芙蘿莉絲說:「這裡是我家。」

班儂又說一次:「這裡是犯罪現場。他們來過這裡,我們可能必須把這裡整個翻過來搜證,最好等我們把這裡復原後,你們再回來住。」

芙蘿莉絲不說話。

史拓桑說:「別跟我爭這個。我希望你們接受保護,住到汽車旅館,一直到這件事結案前,都會有法院執行官在門口守著 。」

李奇說:「還有法蘭西絲。」

芙蘿莉絲看了他一眼,史拓桑點點頭說:「別擔心,我已經派人去接她了。」

班儂說:「那鄰居呢?」

芙蘿莉絲說:「沒有真的很熟的。」

班儂說:「他們可能看到了什麼。」他看看手錶後接著說:「大家可能還沒睡,至少我希望是這樣。把證人從床上拖起來,他們一定要抓狂了。」

史拓桑大聲說:「你們收拾一下行李,現在就走吧!」

李奇站在芙蘿莉絲家的客房裡,突然強烈感覺到自己不會再回來了。所以他從浴室拿走盥洗用品,也拿走了在大西洋城買的那袋衣服,以及喬伊那幾件乾淨的西裝與襯衫。他一手拿著所有衣服,另一手夾著喬伊的硬紙盒。下樓後他走進夜空下,突然想到五年多來他不曾像這樣離開某處時還帶著東西。他把東西丟進薩伯本的後車廂,繞過車尾後上了后座座椅,坐好等著芙蘿莉絲。她走出屋子時帶著一個小手提箱,史拓桑幫她拿過來放進車裡,他們倆一起坐進前座。車子沿著街道往下開,芙蘿莉絲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他們一路往北開,轉向西邊後經過沿途所有觀光景點,然後從另一邊出城,進了喬治城後在一家汽車旅館前停下那裡離阿姆斯壯家只有十條街遠。旅館外停了一輛舊型福特的維多利亞皇冠,旁邊還停著一輛新的林肯禮車,車裡有個司機,維多利亞皇冠里沒人。這家汽車旅館雖小,但很整齊,建材使用很多深色原木。旅館招牌毫不醒目,周圍有三間圍著圍欄的大使館,大使館隸屬靨於三個新成立的國家,李奇連它們的國號都沒聽過,但圍欄做得倒毫不馬虎。旅館被防護得很好,只有一個入口,而且有個法院執行官在大廳守著,迴廊里還有另一個充當第二道關卡。

史拓桑訂了三間房間。法蘭西絲已經先到了,他們在大廳遇到她。她正在販賣機前買汽水,並且跟一個大個子講話——他身穿一套便宜的黑西裝,腳上穿著巡警鞋,無疑是個執行官,維多利亞皇冠就是他開來的。李奇心想:他們的配車預算一定比秘勤局少,置裝費也不如人。

史拓桑在櫃檯填完登記表後拿了三張卡式鑰匙一一發給他們,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但又有點尷尬。他跟他們講了房間號碼,房間是連號的,然後從口袋裡把薩伯本的鑰匙掏出來交給芙蘿莉絲。

他說:「載法蘭西絲過來那傢伙會帶我回去,明天早上七點鐘辦公室見,你們要一起來跟班儂開會。」說完他就轉身離開。

法蘭西絲手忙腳亂地拿著鑰匙、汽水和一個衣物袋,先去找她的房間,芙蘿莉絲跟李奇也拿著自己的鑰匙跟在後面。進入客房的迴廊前,又看到另一個執行官,他正坐在一張難坐的餐椅上,為了舒服點,他把椅子往牆邊斜靠。李奇手上拿著一堆凌亂的行李走過他身邊,在他的房門前停下,芙蘿莉絲的房間不在他隔壁,她也到了房門口,但沒往他這邊看。

進房後看到的景象他不知已經看過幾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