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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蘿莉絲打開車頭水箱罩里的紅色閃燈,像輛救護車似的在晚間的車陣中橫衝直撞,每碰到紅綠燈就把警笛打開,一看到有隙可鑽就超車插進去,沿路不發一語。李奇坐在前面的乘客座完全不動,后座的法蘭西絲則把身體往前靠,視線始終擺在前方的路上。這輛三噸重的車子顛簸搖晃,輪子努力想抓住柏油路面。才四分鐘光景他們就開到了停車場,再過三十秒就進了電梯里,接下來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到了史拓桑的辦公室。他靜靜坐在一塵不染的辦公桌後,癱倒在椅子里,好像剛剛被人在肚子上賞了一記重拳。他手上拿了幾張紙,透過燈光可以看到那些紙上印著一排排加上密語的紊亂文字,像是從資料庫印下來的,那些字下方還有兩欄排得比較擠的說明文字。秘書站在他身邊,正把其他紙張一張張交給他。她的臉色慘白,離開房間時逕自關上門,一句話也沒說。她離開後,房間里的沉默氣氛更凝重了。

李奇說:「怎麼了?」

史拓桑抬頭望著他說:「現在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這件事絕對是外人乾的,毫無疑問。」

「怎麼說?」

史拓桑說:「你曾預測他們會用戲劇性或誇大的方式提出警告。你的預測沒錯,甚至我們還可以加上誇張、不可置信或其他任何形容詞。」

「結果是什麼警告?」

「你知道全國各地發生謀殺案的比例嗎?」

李奇聳肩說:「我想應該很高吧?」

「每年大概有兩萬人被謀殺。」

「嗯。」

「意思就是說每天會死五十四人。」

李奇心算一下後說:「除了閏年以外,每天的死亡人數應該比較接近五十五人。」

史拓桑問說:「那麼,你想聽聽今天的兩樁謀殺案嗎?」

芙蘿莉絲問:「被殺的是誰?」

史拓桑說:「明尼蘇達州一座小小的甜菜農莊有個農夫,他今天早上從後門走出來,結果被人一槍命中頭部,沒人知道他被殺的理由是什麼。然後今天下午在科羅拉多州布爾德市一個小商場,有個在樓上某個會計師事務所工作的傢伙,他下樓走出後面出口,在放垃圾車的院子里遭人以機關槍射殺,而且也沒人知道他被殺的理由。」

「那又怎樣?」

「農夫名叫布魯斯·阿姆斯壯(Bruce Armstrong),那個會計叫布萊恩·阿姆斯壯(Brian Armstrong),兩人都是與阿姆斯壯年紀相當的白人男性,不管身高、體重、外型、眼睛與發色都和他相似。」

「他們是家人嗎?有親戚關係嗎?」

史拓桑說:「沒有,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們倆之間沒有關係,跟副總統也都沒關係。所以我問自己,這種事的機率有多高?兩個沒有任何關係的男人,但都姓阿姆斯壯,名字也都是B開頭,他們竟然在副總統遭受嚴重生命威脅的同一天被人無緣無故殺害。如果這是巧合,那機率恐怕只有幾兆分之一!」

辦公室里陷入一陣沉默。

李奇說:「這是警告。」

史拓桑說:「沒錯。冷血地殺掉兩個無辜的人,這是警告,不像是局裡人的玩笑了。」

法蘭西絲與芙蘿莉絲在訪客椅上坐下,史拓桑沒問她們問題,李奇則靠在一個高高的檔案柜上凝視著窗外。百葉窗雖然還開著,但外面天色已經全黑了,他只能看見華府夜間的橘色餘暉。

他問:「誰通知你的?是下手的人自己打來的嗎?」

史拓桑搖頭說:「調查局提醒我們的。他們用某種軟體搜尋國家犯罪資訊中心的報告,阿姆斯壯這個姓氏是他們使用的關鍵字之一。」

「所以現在他們算是開始插手了。」

史拓桑又搖頭說:「他們只是提供情報而已,不懂其中有何涵義。」

屋裡還是一片寂靜,只有四個人的呼吸聲,大家都在想事情。

法蘭西絲問:「他們提供了現場的線索嗎?」

史拓桑說:「是有一些。第一個被殺的傢伙只中了頭部一槍,當場斃命,沒找到子彈。那傢伙的老婆也沒聽到任何動靜。」

「她在哪裡?」

「在大概二十呎外的廚房裡。天氣冷,所以門窗緊閉,雖然她應該聽得到一些聲音,但她說她一天到晚都聽到獵槍的槍聲,所以沒有特別注意。」

李奇問:「他頭部的傷口有多大?」

史拓桑說:「如果你說的是口徑,口徑應該大於點二二子彈。」

李奇點點頭。如果要讓二十呎外的人聽不到聲音,唯一的選擇就是使用點二二口徑的滅音槍。如果口徑更大的話,不管有沒有加裝滅音器,也不管窗戶是開是關,一定都會有聲音。

他說:「所以是把來福槍。」

史拓桑說:「彈道看來是這樣。法醫覺得子彈是往下飛行,穿進腦袋後的行進路線由前往後、由上往下。」

「那兒是遍布丘陵的鄉下地方嗎?」

「到處都是。」

「所以兇器要不是遠距離的來福槍,就是裝了滅音器。如果槍在很遠的地方,那表示他是個神槍手,如果是裝了滅音器,就表示那傢伙有一堆道具。」

法蘭西絲問:「第二個被害者呢?」

史拓桑說:「發生時間不到八小時後,但距離超過八百哩,所以很可能是一個小組分別在兩地犯案。」

「還有其他細節嗎?」

「正慢慢從地方回報上來。當地警方的第一印象是,用的兇器應該是某種機關槍,但同樣也沒人聽到任何聲音。」

李奇說:「加裝滅音器的機關槍?他們確定?」

史拓桑說:「那無疑是機關槍。屍體都被打爆了,頭部與胸口各一槍,慘不忍睹。」

芙蘿莉絲說:「真慘烈的警告。」

李奇凝望窗外空氣中的薄霧韻:「但這到底是哪門子的警告?」

「證明他們不是好惹的。」

李奇點頭說:「但除此之外,什麼也沒證明,不是嗎?如果死者跟阿姆斯壯沒有親戚關係,那如何證明他們很容易就能幹掉阿姆斯壯?我們確定他們之間沒有親戚關係嗎?會不會是遠房堂兄弟之類的?至少那位農夫應該有可能吧?明尼蘇達州跟北達科塔州不是相鄰嗎?」

史拓桑搖搖頭。「我剛開始當然也這麼想,但我一再確認過了。首先,副總統不是北達科塔州人,他是從奧勒岡州搬過去的。更何況,他被提名後,調查局做的那份背景查核資料我們也全都拿到了,裡面資料應有盡有。他除了有個姊姊住在加州外,沒人知道他有什麼親戚還在人世。他老婆倒是有些堂兄弟姊妹或表親,但沒有一個叫阿姆斯壯,而且他們都比較年輕,基本上都還是孩子。」

李奇說:「嗯。」孩子。他腦中閃過一個景象——一個翹翹板,還有填充玩偶,冰箱門上用磁鐵固定的一些小孩塗鴉。堂兄弟姊妹或表親。

他說:「這真奇怪。隨便殺了兩個沒有親戚關係,只是長相相似,也叫阿姆斯壯的人,確實挺戲劇化的。但這手法並不算有創意,也沒證明什麼,更不會讓我們擔心這裡的維安出了問題。」

芙蘿莉絲說:「只是讓我們為死者還有家屬感到難過而已。」

李奇說:「沒錯。但兩個鄉下居民的死,不會讓我們冒冷汗,不是嗎?我們也沒出手保護他們,因此不會懷疑自己的能力。我還以為他們會做些跟阿姆斯壯個人比較有關的事,而且更能引起我們的注意,那衝擊力至少要跟放信在你桌上相同。」

史拓桑說:「你的口氣聽起來很失望。」

「是很失望。我還以為他們會靠得近一點,好讓我們有機會抓到他們,但他們還是不敢出現,真是孬種。」

大家都沒說話。

李奇說:「孬種都會硬充惡霸,惡露其實都是孬種。」

法蘭西絲望著他——依她對他的了解,她知道這時候該發問了。

她問他說:「所以呢?」

「所以我們得回過頭來好好想些事情。情報不斷湧進來,但我們都沒好好整理。例如,我們現在知道這些傢伙是外人,也知道這不是局裡人的惡作劇。」

她再問他:「所以呢?」

「所以明尼蘇達州與科羅拉多州發生的命案顯示,這些傢伙已經準備好大幹一場,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那又怎樣?」

「我們對那些清潔工了解多少?」

「只知道他們涉案,他們怕得要死,還有口風很緊。」

李奇說:「完全正確。但他們在怕些什麼?他們的口風怎麼會那麼緊?之前我們覺得他們只是配合局裡的人演出,但現在證明不是,因為下手的不是局裡的人。而且他們不是在演戲,是玩真的。」

「所以呢?」

「所以他們一定面對著某種嚴重威脅。他們很怕,而且被下了封口令,威脅他們的一定是厲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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