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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財政部大樓到參議院辦公大樓剛好是兩哩路程,沿途芙蘿莉絲一直在講電話,而且都用單手開車。天色是灰濛濛的一片,路上車又多,交通很塞。她把車停在第一街上的白色遮篷出口,引擎熄火的同時也把電話關上。

李奇問:「不能叫勞工部那些傢伙過來嗎?」

她搖搖頭說:「這是政治的藝術。因為局勢即將改變,所以如果阿姆斯壯自己多花點工夫,是比較得體的作法。」

「那他為什麼要用走的?」

「因為他是個喜歡戶外生活的人,喜歡新鮮空氣,而且也很固執。」

「他到底要往哪裡去?」

她指著西邊說:「往那邊走不到半哩路就到了,其實就是橫跨國會山莊廣場的六、七百碼路程。」

「是他打電話說要去,還是他們打電話請他去?」

「他打電話的。人事更動的消息走漏出去了,所以他打算搶先一步宣布壞消息。」

「妳可以叫他不要去嗎?」

她說:「理論上辦得到,但我實在不想這樣做。我現在還不想為這種事跟他爭論。」

李奇轉身看著背後的街道,憲法大道上除了一片灰濛濛的天色跟疾馳的車流外,什麼都沒有。他說:「那就隨他去吧!畢竟是他自己說要去的,沒有人把他引出去,所以應該不是陷阱。」她透過擋風玻璃往前看,然後轉身,沒有看著他,只顧著往他身後凝視。透過他那邊的後車窗,看著遮篷深處,然後打開手機,再跟她同事通電話。她嘴裡脫口而出一堆縮寫,還有些他聽不懂的術語,講完電話後她又把手機關起來。

她說:「我們叫了台市警局的交管直升機,飛行高度要低到我們可以看見。他會通過亞美尼亞大使館,所以我們會在那裡加派更多人手,他們會混入人群。當他走在D街上的時候,我會開車跟在他身後五十碼 。我要你先去幫他探路,看看四周動靜。」

「什麼時候?」

「十分鐘內他就要出來了,你先到街上去。」

他說:「好。」

她重新發動引擎往前開,這樣他才可以在遮蓬外面下車。下車後他拉起夾克拉鏈,走進室外的冷空氣中。他沿著第一街往北走 ,到C街左轉,前方的德拉瓦大道交通流量很大,他可以從車陣後方看到國會廣場。廣場上的矮樹一片光禿禿的,空曠的草坪也只剩褐色土壤,廣場上的路是由輾碎的砂岩鋪成的,中央有道噴泉,右邊有個水池,左邊隔得稍遠處矗立了一座紀念某人的方尖塔紀念碑。

他閃過車群,穿越德拉瓦大道,走進廣場。他腳下的碎石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因為天冷,他的鞋底又薄,感覺起來腳下的碎石好像混著冰晶似的。快抵達噴泉時他停下看看四周,周圍視野很好——北邊是片空地,還有圍著半圈的州旗與另一座紀念碑,再來就是聯邦車站了。往南看別無他物,只有遠方隔著一條憲法大道的國會山莊。西邊的建築物應該就是勞工部。他以噴泉為中心往四周不遠處瞭望,沒看到任何令他擔心的東西。雖然沒有掩蔽物,但附近也沒有窗戶,公園裡是有些人沒錯,但又有哪個殺手會整天耗在這裡,等待刺殺對象臨時改變行程?

他繼續走下去,C街又從廣場較遠的另一邊繼續延伸下去,大概就是方尖塔的正對面——實際上這紀念碑比較像是塊巨大的矩形石板,有塊招牌寫著它是「塔虎特紀念碑」 。C街穿越紐澤西大道後又通過路易斯安那大道,沿路有些行人穿越道,來往車輛都開得很快。阿姆斯壯在這裡會花點時間等紅綠燈,亞美尼亞大使館就在左前方,一輛警方巡邏車在前面停下,下來了四個警察。他聽到遠方有直升機的聲音,轉身後發現它在北邊與西邊,繞著白宮禁航區飛著。勞工部就在正前方,大樓有很多方便的邊門。

他穿越C街到北邊的人行道,然後慢慢後退五十碼,走到可以看見廣場的地方等待。直升機在空中待命,它的高度適中,不會高到看不見,也不會低到讓地面聽到螺旋槳的噪音。他看到芙蘿莉絲的薩伯本從角落轉過來,因為隔著一段距離,車身看來很小,她把車靠在路邊石旁等著。他看著路上的人,他們的步伐大多很快——這天氣不適合在街上閑逛。他看到有群人在噴泉另一頭:六個穿著深色大衣的人包圍著一個穿著卡其風衣的人,他們走在碎石路的中間。有兩個幹員負責戒護,其他人縮成一團移動著,他們通過噴泉後朝紐澤西大道前進,正等著紅綠燈。阿姆斯壯沒戴帽子,他的頭髮在風中飛舞,車輛在路上不斷穿梭,沒人注意到他——汽車駕駛與行人身處的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因為兩者面對的時空是不一樣的。芙蘿莉絲保持著一定距離,她的車以怠速在後方五十碼慢慢跟著。燈號改變後阿姆斯壯與幹員繼續步行,到目前為止都還沒問題,整個過程很順利。

接下來情勢改變了。

一開始是警方的直升機被風稍微吹離原來的崗位,然後是阿姆斯壯跟幹員正要經過紐澤西大道與路易斯安那大道交界處的一小塊三角地時,一個十碼外的行人做了件出乎大家意料的事。他是個中年男子,瘦到不易引人注意,蓄有鬍鬚和長發,衣衫不整,身上穿了件系著腰帶、因為老舊而沾滿油脂的風衣。他站著不動一會兒後開始以彈跳方式沖向阿姆斯壯,雙手胡亂揮舞、咧嘴咆哮。兩位最靠近的幹員跳出來阻止他,其他四人往後退,把阿姆斯壯圍在中間。一陣手忙腳亂與調度後,終於鉭成一道人牆把那瘋子跟阿姆斯壯隔開,但他的另一邊卻門戶大開,擋不住任何攻擊。

李奇心想:他只是誘餌!於是他往四周張望,結果沒有任何發現,只有城市的風景文風不動,冷漠地矗立著,而天候寒冷依舊。他查看四周窗戶是否有動靜,玻璃是否有陽光的反射光芒,但是一點異狀也沒有。他看著大道上的車輛,每一輛都不管周遭發生的事往前疾馳。

他轉身看到那瘋子被兩個幹員壓倒在地,另外兩個持槍在一旁戒護著,芙蘿莉絲的薩伯本加速轉過角落,在路上緊急煞車,兩位幹員架著阿姆斯壯走過人行道,把他弄上車。

但薩伯本沒有開走,車流在一旁不斷通過,直升機又開回它的崗位,並飛低查看發生了什麼事,空中霎時充滿了噪音,但沒發生任何事。阿姆斯壯又從車裡出來,兩位幹員陪他一起走到被壓倒在地的瘋子身邊。他蹲下來把手肘放在膝蓋上,看來好像在講話。芙蘿莉絲沒有熄火,走到人行道上跟他會合,舉起手腕好像在對著麥克風講話。好一會兒後,一輛市警局警車轉過街角,在薩伯本後面停下。阿姆斯壯站起來,看著兩位持槍幹員把那傢伙押進警車后座,警車開走後芙蘿莉絲又回到車上,阿姆斯壯則跟著隨扈又一起朝勞工部往前走,直升機依然在他們上方盤旋。當他們終於橫越路易斯安那大道時,李奇往反方向穿越大道,慢跑到芙蘿莉絲的車旁。她坐在駕駛座上看著阿姆斯壯走開,李奇敲敲車窗,她驚訝地轉身,看到是他後把窗戶搖下。

他問她:「妳還好嗎?」

她又轉身去看阿姆斯壯,然後說:「我一定是瘋了。」

「那傢伙是誰?」

「只是個遊民。我們會追查,但我現在就可以跟你說,他跟案情絕對無關。如果那傢伙已經發出訊息,我們大老遠就會嗅到他的味道了。阿姆斯壯還想跟他聊兩句,說他感到很抱歉,然後還堅持繼續用走的。他真是瘋了,而我居然同意他?所以我也瘋了。」

「回程也要走路嗎?」

「有可能。李奇,我希望現在能來場雨。為什麼老是沒有及時雨?如果從現在開始下一小時的傾盆大雨,我就得救了。」

他瞥向天空,天候仍舊灰暗寒冷,但云朵高高掛在天際,一點也沒有要下雨的樣子。

他說:「妳該跟他說的。」

她搖搖頭,把臉轉往前面說:「這不是局裡做事的方式。」

「那就叫他幕僚打電話叫他回來,說得好像有急事的樣子,這樣他就得坐車了。」

她又搖搖頭說:「他要負責政權交接事宜,事情緩急由他決定,一切都是他說了算。」

「那跟他說要進行另一次演習,更新戒護策略或什麼的。」

芙蘿莉絲轉頭望著他說:「我想我可以這麼做。也許吧!在他就職前要他配合演習是合理的。」

他說:「試試看,回程比走過來這趟路更危險,別人有兩、三小時的時間可以得知這個情報。」

她說:「上車吧!你好像很冷。」

他繞過薩伯本的車頭,爬上乘客座,拉下拉鏈後抓住衣服,讓暖氣可以灌進裡面。他們坐著看阿姆斯壯與隨扈走進勞工部大樓,芙蘿莉絲立刻打電話回辦公室,交代手下在阿姆斯壯移動前要先通知她。換檔後她往南又轉向西,朝著國家藝廊東側走。她左轉通過國會山莊前映著國會倒影的水池,然後又右轉開上獨立大道。

李奇說:「我們要去那裡?」

她說:「我也不知道,只是消磨時間,而且我得想想是不是該辭職,還是要每天都像這樣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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