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切都明白了,不過我還是在吃甜點跟喝咖啡時平靜下來,別讓自己太高興。也別讓自己覺得慚愧。把這些情緒都先排除。我反而開始有點擔心,因為我已經發現這個行動將會遇上哪些問題,而且問題大了。

晚餐結束,所有人起身離開。不過我留在用餐室。我還沒去紳寶那裡,因為我不急,這件事可以晚點處理,沒必要冒險確認已經知道的事。所以我留下來幫廚師善後,表現點禮貌。依我的職位,搞不好這麼做還是應該的。貝克一家人走後,我拿著碗盤到廚房。技師在廚房裡,吃著分量比我剛才那塊大的牛肉。看著他,我又開始覺得有點慚愧。我完全沒注意過他,沒想太多關於他的事。我甚至從沒問過自己,他到底是幹什麼的。但是,我現在知道了。

我將碗盤放進機器里洗,廚師處理廚餘,也把流理台擦乾淨,不到二十分鐘,我們就把一切整理完畢。她告訴我她要去睡了,於是我跟她道了聲晚安,然後走出後門,到岸邊散步。我想看看大海,估計一下潮汐。我對海洋不熟,只知道潮水每天好像會漲退兩次,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能跟月球引力有關吧,這會讓大西洋像個在美洲與歐洲間不斷往東西向擺動的超大浴缸。也許葡萄牙低潮時,在緬因州是高潮,反之亦然。我完全不懂。現在,海水的水位看起來正要由高變低,從漲潮變退潮。我繼續看了約五分鐘才回到廚房。技師已經離開。我用貝克給我的那串鑰匙鎖上內門,但讓外門開著。接著,我穿過走廊去檢查前門。我猜這是我分內的事。前門已經鎖好,也上了鏈條。整棟屋子十分安靜。我上樓回到杜克的房間,開始做最後階段的計畫。

我鞋子里有個蘇珊傳來的消息:你還好嗎?

我回覆:衷心感謝電話那件事。妳救了我一命。

她發送:我也要感謝你。我們都幫了對方大忙。

我沒回答,因為我想不出要說什麼。我靜靜坐著。她是爭取到了一點點時間,但也僅止於此,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她還是得承擔先前所有的差錯。我完全幫不上忙。

接著,她又傳來消息:檢查過所有數據,完全沒有第二位探員的相關事項。

我發送:我知道。

她只傳來兩個符號:??

我發送:我們得見個面。我會先打給妳,要不就是直接去找妳。隨時待命。

傳完後,我關掉電源,將設備塞回鞋跟時,心裡突然好奇了一下,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再打開鞋跟用上這東西。我看看錶,快午夜了。第十四天,星期五,即將結束。第十五天,星期六,即將開始。兩星期前的今天,我正從波士頓交響樂廳出來的人潮中擠過,前往一個我從未到達的酒吧。

我沒脫衣服,直接躺在床上。我預估接下來的二十四或四十八小時內將是關鍵時刻,所以在這關鍵時刻的前六小時,我要熟睡五個小時。根據我的經驗,因為疲勞所犯的錯,會比因粗心和愚笨所犯的錯加起來還多。原因大概就是疲勞會讓人變得既粗心又愚笨吧。於是我放輕鬆,閉上眼,將腦袋裡的鬧鐘設置在凌晨兩點。這招有用,我從以前一直用到現在。我睡了兩小時後醒來,感覺不錯。

我翻身起床,然後下樓,穿過走廊進入廚房,打開後門的鎖。我把身上所有金屬物品都放在桌上,免得讓金屬探測器製造噪音。我走了出去。外面很暗,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海浪聲很大。空氣很冷。一陣微風吹來,帶點潮濕的氣味。我走到第四間車庫,打開門,紳寶還在,沒有其他人碰過。我輕輕打開後車門,取出我那包東西,帶到原來置放的地方藏好,然後回來處理第一位保鑣。他的死亡時間已有七個鐘頭,而外頭的低溫使屍體提早僵直。他全身都很僵硬。我把他硬拉出來,頂在肩上,感覺就像扛著一根兩百磅重的樹榦。他的手臂像樹枝一樣往外突出,我把他扛到哈雷帶我去的那處V字形裂縫,將屍體放在裂縫旁,然後開始數波浪的次數。等到第七道最大的浪進來,就要碰到我之前,便將屍體推下裂縫。海水由下方往上升,也將屍體推了上來,看起來就像那人想用他一雙僵直的手把我抓下去。也很像他要和我吻別。他緩慢地漂浮了一會兒,接著海浪開始消退,裂縫中的水流光,他也消失了。

我用同樣方式處理掉第二個人。大海帶走了他,讓他加入他的搭檔,以及那位女傭的行列。我在岩石上蹲了一下,感受吹在臉上的微風,傾聽著永不止息的海潮。接下來,我回到車庫,蓋上紳寶的後車廂,再坐進駕駛座。我拆開車頂內襯,從後方抽出女傭的筆記,共有八張。我打開車內燈,在微弱光線下看完全部內容。內容很詳細,有很多細節,不過大致說來都是些我已知道的事情。我再檢查一遍,看完後將紙張疊好,帶到剛才的裂縫頂端附近。我找了塊石頭坐下,然後把每一頁都折成紙船。這是小時候某人教我的。或許是我父親,也可能是我哥,我記不得了。折好後,我在接下來的八次退浪分別放下八艘小船,看著它們在海面上下擺盪,朝東方那片黑暗航行而去。

我再回到車上,花了點時間將內襯弄回原位。我做得不錯,讓它看起來就跟原來的樣子差不多。接著我下車,關上車庫。下次有人打開車庫,發現車體的損傷時,我應該早就離開了吧。我走回屋子,把桌上的東西裝回口袋,鎖好門,躡手躡腳上樓回到房間,然後脫掉衣褲爬上床。我想再睡三個多小時,於是重新設置腦袋裡的鬧鐘,蓋好被子,躺到枕頭上,閉起眼睛。我試著要睡,但沒辦法,就是睡不著。我想起了多明妮·柯爾。黑暗中,她就這麼直接出現在我腦海中。

我們第八次見面,是為了討論一些策略上的問題。要扳倒一位情報機關的軍官,必定會碰上許多複雜的麻煩。憲兵處理的對象就是做壞事的軍人,所以我們跟自己人敵對不算新鮮事。然而碰上情報圈,狀況就不一樣了。那些人自成一個世界,行事神秘,而且極度不願向外人說明他們的工作內容。很難抓到他們的把柄。通常他們團結起來一致對外的速度比任何單位都快。因此多明妮跟我有很多事要討論。我不想把會面安排在我的辦公室,因為裡面沒有訪客椅,我不希望讓她一直站著。於是我們又回到鎮上那家酒吧。那個場地似乎很合適。這件案子已經愈來愈沉重,搞得我們都快變成偏執狂了,而暫時離開基地似乎算是明智的決定。另外,在小酒館後方某個陰暗小隔間里討論跟情報有關的事,會讓人覺得自己就像真正的間諜,我喜歡這樣。我猜她也喜歡這樣。她今天穿便服,但不是洋裝,而是牛仔褲搭白T恤,外面再套件皮夾克。我穿的是工作服。我完全沒有便服。當時天氣已經變冷,我點了咖啡,她點了茶。我們都想讓頭腦清醒點。

「幸好我們是用真的藍圖。」她說。

我點點頭。「妳的直覺很准。」我說。我們必須提出證據才能一鼓作氣結束這件案子,而讓昆恩拿到真正的藍圖,對我們相當有利。如果證據不夠有力,他一定會開始編造理由,說這麼做是為了測試軍方,算是某種軍事演習或操練,是他自己設計的圈套等等。

「他把藍圖賣給敘利亞人,」她說,「而且他們還先付他錢。是分期付款。」

「怎麼交易?」

「交換公事包,」她說,「他會跟個敘利亞大使館的官員碰面。他們約在喬治城一家咖啡館,兩人都帶著一樣怪怪的鋁製公事包。」

「哈里伯頓牌。」我說。

她點頭。「他們把公事包放在桌下,然後他離開時就拿走對方的。」

「他會說那個敘利亞人是他的聯繫人。是那個人要把東西交給他。」

那我們就說,好,給我們看看是什麼東西。

「他會說不行,因為這是機密。」

多明妮不說話了。我對著她笑。

「他會對我們講得天花亂墜,」我說,「然後搭著我們的肩,看著我們的眼睛說,嘿,夥伴,相信我,這關係到國家安全。」

「你以前跟這種人交過手嗎?」

「有過一次。」我說。

「你贏了嗎?」

我點點頭。「他們都是沒用的東西。我哥待過軍情局,現在改替財政部工作,不過他把他們的德行都跟我說了。他們自以為很聰明,但其實跟其他人沒兩樣。」

「所以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得拉攏那個敘利亞人。」

「可是這樣我們就不能逮他了。」

「妳想兩個人都逮到?」我說,「沒辦法的。那個敘利亞人只是做他該做的事,不能怪他。昆恩才是這整件事里的大壞蛋。」

她安靜片刻,有點失望的樣子。然後聳聳肩。「好吧,」她說,「可是我們要怎麼做?那個敘利亞人不會理我們的。他是大使館官員,有外交豁免權。」

我又笑了。「外交豁免權只是美國國務院給他的一張紙而已。我之前用的方法是把對方抓起來,叫他拿張紙舉在肚子前面,然後我抽出手槍,問他覺得那張紙能不能擋子彈。他說我會惹上大麻煩。我告訴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