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把沒喝完的水留在廚房,出了屋子走向車庫區。東方一百哩的海平在線空正逐漸進入黃昏。海風吹得很強勁,海浪也猛烈擊打著岸邊。我停下來,隨意轉了一圈。附近沒人,於是我立刻蹲低身子到庭院的圍牆邊,找出我藏的那包東西。我把車牌跟螺絲起子先放在旁邊的石頭上,打開包裹的布取出兩把槍,把蘇珊的葛拉克放在大衣右邊口袋,多爾的PSM放進左邊,再將備用的葛拉克彈匣塞進襪子里。接著,我把那包東西繼續藏好,拿起車牌跟螺絲起子循原路回去,走到庭院入口。

技師正在第三間車庫裡忙著,就是裡頭什麼東西也沒有的那間。他讓車庫門完全敞開,然後替門的鉸鏈上油。車庫裡更乾淨了,和我前一晚來調查時比起來,現在簡直一塵不染。地面用水沖洗過,我還看得見幾塊斑駁的水漬。我對他點頭,他也對我點點頭。我直接打開左手邊的車庫,蹲在地上,拆掉凱迪拉克車尾的車牌,換上紐約州的,接著再到車頭重複一遍。弄好之後,我把舊車牌跟螺絲起子放在地上,然後進駕駛座發動引擎,倒車出去,開向環形車道。技師看著我離開。

貝克正在等我。他自己打開后座車門,把袋子放到座位上。我聽見槍枝摩擦的聲音。接著他關上後車門,轉了個身,坐進我旁邊的乘客座。

「走吧,」他說,「從九十五號州際公路往南到波士頓。」

「車子要加油。」我說。

「好,路上遇到第一個加油站就停下來。」他說。

波利等在柵門邊,他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再過不久,他這個麻煩就要被解決了。他怒視著我,開柵門時也不斷轉頭盯向我。我不理他,直接開出去,也沒從照後鏡看他。眼不見為凈,我現在還不想去管他的問題。

我沿著海岸路段往西走,一路上完全沒見到人車,離開貝克家十二分鐘後,我們上了公路。我已經很習慣開這輛凱迪拉克了,這是部好車,開起來順暢又平穩,不過有個很明顯的缺點,就是油耗驚人。油量表的指針已經非常低,我甚至看得出它還在往下移。我記得往南過了肯尼邦克後就有個加油站,那裡正是我前往新倫敦前跟蘇珊還有艾略特碰面的地方。我跟貝克上公路後,開了近十五分鐘就到了。這地方對我來說還很熟悉。我穿過停車場,想起之前我們是在這裡撬開小貨車,而加油站就在停車場後方。貝克沒說話。我下車加滿油,整整加了十八加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裝回油蓋時,貝克打開車窗,拿了疊鈔票給我。

「加油一定要付現,」他說,「這樣比較安全。」

找回的錢大概有十五塊多,但我沒還給貝克。我覺得自己有權這麼做,畢竟他還沒付我薪水。我重新開回公路,繼續往南。我已經很累了,更糟的是還得在這麼單調沉悶的路況下開車,坐在身旁的貝克又很沉默。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個性孤僻,也可能是防著我,或者不好意思開口,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因為緊張才沒說話。我猜他很不習慣跟人火拚。但我一點也不緊張,尤其是我知道我們根本沒有要火拚的對象。

「理察還好嗎?」我問他。

「他很好,」他說,「他很勇敢,是個好孩子。」

「是嗎?」我得找點話引他開口,好讓自己保持清醒。

「他很聽話。這是當父親最欣慰的事。」

話一說完,他又安靜下來,我得勉強讓自己醒著。車子前進了五哩,然後十哩。

「你對付過小型販毒集團嗎?」他問我。

「沒有。」

「他們有一點非常獨特。」他說。

接下來二十哩路,他沒再說半個字。然後又突然接著往下講,彷彿這段時間他都在努力想一件記不起來的事。

「他們完完全全被流行給支配。」他說。

「是嗎?」我裝出好奇的語氣。其實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我還是希望他能講點話。

「不過無論如何,實驗室藥物對他們來說一直都是流行,」他說,「他們的買家也跟他們一樣都是些壞東西。我甚至連他們把貨賣給誰都追查不到,每星期都會看到不同的怪名字。」

「什麼是實驗室藥物?」我問。

「就是實驗室製造的藥物,」他說,「你懂吧?是某種大量製造,帶有化學成分的東西,跟從土裡自然生長的不一樣。」

「比如大麻?」

「或者海洛因,」他說,「或是古柯鹼。這些都是天然產物,有機的。當然,它們都經過提煉,但不是從燒杯里創造出來的。」

我沒說話,只能奮力讓眼皮睜開。車內太溫暖了,而疲累的人需要的是冷空氣。我咬咬自己的下唇,讓自己清醒點。

「他們所做的每件事都受到流行影響,」他說,「一切的一切。就拿鞋子來說好了。今晚我們要去找的那些人,每次跟我碰面都會穿不同的鞋。」

「哪一種,運動鞋嗎?」

「沒錯,好像他們是靠打籃球維生一樣。這次穿價值兩百塊的全新銳跑運動鞋,下次就完全流行了。一定要換穿耐吉或其他牌子才行。一下這裡要氣墊,一下那裡也要氣墊。接著會突然流行穿靴子,要不就是天柏嵐的鞋。先要皮製,然後要能防水透氣的材質,後來又換回皮製。剛開始穿黑色,後來又變成工作靴那種黃色,而且永遠不綁鞋帶。沒過多久,他們會再穿回運動鞋,只是這次換成愛迪達,就是商標有三條杠的那個牌子。每追求一次流行,就要花上兩、三百塊錢,簡直是神經病。」

我沒說話,繼續開我的車。我用力睜著眼皮不閉上,眼球因此感覺刺痛。

「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他說,「因為錢。他們錢太多了,多到不知道該怎麼花。再拿外套來說吧!你看過他們穿的外套嗎?某個星期一定要穿樂斯菲斯那種有光澤的蓬鬆羽絨外套,不管是冬天還夏天,反正他們都只在晚上出沒。一到下星期,外套有光澤這種要求就變過去式了,或許樂斯菲斯這牌子還可以接受,但一定要換成超細纖維的料子。很快,他們又會改穿上頭印有字母、羊毛質料但袖筒是皮革的運動外套。每次流行的款式大概都只維持一星期。」

「瘋了。」我一定得說點話回應。

「就因為錢,」他又強調一次,「他們根本不知道要買什麼,所以為了改變而改變,一切都受這個影響。當然,連他們用的槍也是。這些人本來喜歡MP5K,但根據你的說法,又改用烏茲衝鋒槍了。你懂我意思嗎?對他們來說,就算是武器也要追著時尚走,就跟他們穿的運動鞋或外套一樣,而他們賣的東西一定也得趕上流行,這樣才算完美。他們的要求一直在變,不管在哪方面都是這樣,尤其是車。他們最喜歡日本車,我猜那是從西岸傳過來的潮流吧。這星期要開豐田,下星期換成本田,然後又變成日產。你偷的那輛日產,大概就是兩、三年前他們最喜歡的車款。沒過多久,所有人就會改開凌志了,這是種狂熱。對了,還有手錶。他們本來戴Swatch ,後來又換勞力士,而且知道這兩種表差在哪裡。簡直蠢到極點。當然啦,身為這個市場的供應商之一,我不是在抱怨。提供新東西是我們的目標,可是這種需求有時候還是變得太快,很不容易跟上。」

「所以你算是這市場的一分子?」

「你想呢?」他說,「你以為我是會計師嗎?」

「我以為你是地毯進口商。」

「我是啊,」他說,「我進口很多地毯。」

「好吧。」

「但基本上那是掩飾,」他說道,然後笑了出來,「要賣運動鞋給那種人,你不覺得該有些預防措施嗎?」

他還在笑,不過聽得出他很緊張。我繼續開。後來,他平靜了點,看看車窗外,再從擋風玻璃往前望,又開始說話,這樣對我們兩個都有好處,他能藉此消除些緊張感,而我也可以清醒一點。

「你穿過運動鞋嗎?」他問。

「沒有。」我說。

「我一直很想找人解釋給我聽,銳跑跟耐吉的鞋應該沒什麼差別,對吧?」

「我不知道。」

「它們搞不好都是在越南某個地方的同一間工廠製作,只有最後放上去的商標不一樣。」

「有可能,」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我沒當過運動員,所以也沒穿過那種鞋。」

「那豐田跟本田的車哪裡不一樣?」

「我也分不出來。」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POV。」

「什麼是POV?」

「私家車。」我說,「像豐田、本田或者日產跟凌志之類的,軍方稱為私家車。」

「那你到底會分辨什麼?」

「我知道Swatch跟勞力士有什麼不同。」

「那好,有什麼不同?」

「完全沒有,」我說,「這兩種牌子的表都是用來顯示時間的。」

「這不算答案。」

「我知道烏茲跟MP5K的差異。」

他從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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