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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正在流逝,我只想到這點。

他們叫我開車一定是某種測試,這至少要花上我寶貴的十個鐘頭。十個鐘頭,我可沒那麼多時間浪費。而且這部車實在難開極了,不但又舊又慢,引擎跟傳動設備還不斷發出吵死人的轟鳴聲。懸吊系統也很破舊,使得開這輛車像坐船般一直上下顛簸。不過兩邊車門上的照後鏡很大,讓我可以清楚看見後方十碼的狀況。我正在九十五號州際公路上往南開,一路平靜。我有把握後頭沒人跟蹤。非常有把握,但不是百分之百確定。

我放慢速度,扭動身體,用左腳踩油門,然後低頭脫掉右腳鞋子放到膝上,用單手取出電郵設備,一邊開車一邊打字:馬上到九十五號州際公路南下過肯尼邦克後第一個休息站見我,帶烙鐵跟含鉛焊錫,去電子賣場或五金行找都好。我按下發送,就把設備丟到旁邊座位上,接著穿回鞋子,重新踩下油門,再看看照後鏡。沒人跟蹤。我在腦中迅速評估:肯尼邦克到新倫敦大約要兩百哩,也可能再遠一點,以五十哩的時速,四個小時。如果是時速七十哩,則要開兩小時五十分鐘,每小時七十哩應該就是這輛車的極限。也就是說,我最多能有一小時又十分鐘時間自由運用。

我以穩定的時速五十哩開在右線,每部車都超過我,沒人留在我後方。沒人跟蹤我。我不確定這是好是壞,說不定他們暗中安排了其他方式監視我。我在二十九分鐘後經過肯尼邦克的交流道,然後又開了一哩就看見標示牌,上頭寫著再過七哩就到休息站,還有飲食、加油站跟洗手間的圖案。這七哩花了我八分半鐘,接著我就看見右邊有條兩旁都是灌木的斜坡。這裡的視野不怎麼好,雖然樹上枝葉都是新生的,但數量太多:還是遮住了大半視線。我沿著坡道開,最後到了一個標準的州界休息站:一條寬大的馬路,兩旁是斜長形停車格,右邊有幾棟低矮磚造建築,那些建筑後方還有個加油站。洗手間附近停了十多輛車,其中一輛就是蘇珊·達菲的福特金牛座,停在左邊最後一格。她跟艾略特正站在車旁。

我慢慢開過她面前,比了個等一下的手勢,然後停在她後方第五個車格。接著我讓引擎熄火,在好久不見的安靜氣氛中坐了一會兒,順便將電郵設備藏回鞋跟,重新綁過鞋帶。總之我盡量表現得像普通人,先伸了個懶腰,再開門下車,在附近走走,伸展雙腳,呼吸一下森林的新鮮空氣。我繞了幾圈,檢查整個區域,最後站在原地盯著斜坡。沒人出現。我聽得見公路上車子不多,車聲很近也很大聲,不過中間有濃密的樹林擋住,讓我覺得這裡夠隱密。我在心中默數了七十二秒,這等於以時速五十哩開一哩路的時間。還是沒人從斜坡出現。要是有人跟蹤,絕對不會落後我超過一哩的,於是我放心地跑向達菲跟艾略特。艾略特身著便服,看起來穿得不太自在,達菲穿舊牛仔褲,以及之前我見過的那件舊皮夾克,她這身打扮真是好看。他們兩人都沒浪費時間寒暄,我也樂意如此。

「你要去哪裡?」艾略特問。

「康乃狄克州的新倫敦。」我說。

「車裡有什麼?」

「不知道。」

「沒人跟蹤。」達菲的語氣聽起來像在陳述事件,而不是對我發問。

「可能用電子儀器追蹤吧。」我說。

「會放在哪裡?」

「如果會放的話,應該是在車後。你們帶烙鐵來了嗎?」

「還沒,」她說,「還在路上。為什麼要用這東西?」

「後車門上有塊地方被焊接了,」我說,「我們打開門後得重新焊一遍。」

她面帶焦慮看著斜坡。「要是有監視,這件事可不容易辦。」

「趁我們等東西到的時候,」艾略特說。「先檢查其他部分吧。」

於是我們跑向我的藍色貨車。我伏在地上,看看車底,結果全復上一層舊灰泥,還有油跟液體外漏的斑點。

「這裡不會有,」我說,「他們得用鑿子才裝得進去。」

艾略特開始在駕駛室翻找,大概十五秒後就發現了。追蹤器塞在乘客坐墊的泡棉里,用一個小扣帶固定住,外觀像個光禿禿的金屬容器,只比一個二十五分硬幣大一點,厚度約半吋。它連著一條八吋長的細線,這應該是發送信號的天線。艾略特一手拿起追蹤器,迅速退出車外,盯著斜坡入口看。

「怎麼了?」達菲問。

「奇怪,」他說,「這種東西用的是跟助聽器一樣的電池,電力很低,發送信號的範圍也很短,頂多兩哩。那些監視的人到底會在哪裡?」

斜坡入口處空無一人,最後經過那裡的人是我。我們站在冷風中盯著,聽見樹林後方公路上的車聲,但斜坡處還是沒動靜。

「你到這裡多久了?」艾略特問。

「大概四分鐘,」我說,「可能有五分鐘了。」

「沒道理,」他說,「這樣一來,跟蹤你的傢伙應該離你有四或五哩,他不可能在這麼遠的距離還收得到追蹤器信號。」

「說不定沒人跟蹤,」我說,「或許他們信任我。」

「那為何要在車上放這玩意兒?」

「他們可能不是故意的,這東西搞不好已經放在坐墊里好幾年,他們早就忘了。」

「我可不敢這麼樂觀。」他說。

達菲往右轉,看著樹林。「他們可能停在公路的路肩,位置跟我們平行。」

艾略特跟我也轉向右邊看著同一方向。她說的很有道理。畢竟對方不會笨到一路跟蹤我到休息站,還停在我的車子附近。

「去看看吧。」我說。

我們走過一小片草皮,穿越樹林外圍的灌木叢,然後進入樹林。靠公路東側的樹木已經砍掉,西側也為了興建休息站而推平,不過中間仍有四十呎寬的範圍,裡面滿是藤蔓、荊棘和低矮分岔的樹枝,要通過實在不太容易。還好現在是四月,如果在七、八月,我們根本就過不去。

我們先在樹木變得稀疏處停下,檢查外頭公路路肩上是否停著車子,確認沒有後才繼續前進。接著我們出了樹林,伸長脖子左右張望,路肩上半部車都沒有。路上也沒什麼車。艾略特聳聳肩,一副狐疑的表情。最後我們又循著原路辛苦穿越樹林走回去。

「沒道理啊。」他又說了一次。

「他們人力不足。」我說。

「不,他們在一號公路上,」達菲說,「一定是。從波特蘭往南一直到沿海,一號公路都跟九十五號州際公路平行,其間大部分距離應該都不超過兩哩。」

我們又轉向東方,彷彿能看穿樹林並發現遠處那條平行公路的路肩上停著一輛車。

「要是我就會這麼做。」達菲說。

我點點頭,認為她的推測很合理。雖然對方跟我保持平行時,容易因為交通或路線等因素而收到我斷斷續續的信號,但他們只要能知道我大概的位置和方向就好,不必緊迫盯人。

「有可能。」我說。

「不,是非常可能,」艾略特說,「達菲說的沒錯,這樣就合理了。保持平行就不會被你發現。」我又點點頭。「總之,我們得假設他們就在那裡。一號公路跟九十五號州際公路會平行多遠?」

「非常非常遠,」達菲說,「而且超過康乃狄克州的新倫敦。這兩條路在波士頓附近分開,但隨後又會再靠近。」

「好吧,」我邊說邊看手錶,「我已經在這裡待了九分鐘,差不多是上個廁所喝杯咖啡的時間,所以該讓追蹤器繼續上路了。」

我要艾略特帶著追蹤器開達菲的車子出發,保持每小時五十哩的速度往南走,我隨後再跟他在到新倫敦前的某處會合。我只擔心一件事,就是到時要怎麼把追蹤器塞回原來的位置。達菲跟我站在原地看著艾略特開她的車離開。我只剩一小時又一分鐘的自由時間,而我需要的烙鐵還沒到。

時間正在流逝。

「貝克家狀況如何?」達菲問。

「簡直是惡夢。」我說。我向她描述那堵八呎高的花崗岩外牆,上頭加了鐵絲網,中間有道柵門,告訴她貝克家的門裝有金屬探測器以及我被安排住在一間內部沒鑰匙孔的房間。我還跟她提到波利。

「有我那位探員的線索嗎?」她問。

「我才剛混進去而已。」我說。

「她在裡面,」她說,「我相信她就在裡面。」

我沒說話。

「你得有進展才行,」她說,「你在那兒待得愈久,陷入的麻煩就愈深,她也是如此。」

「我知道。」我說。

「貝克人怎麼樣?」她問。

「很古怪。」我說。我告訴她,他用杯子採集指紋,還有他也處理了我那輛日產汽車,接著還跟她說了俄羅斯輪盤的事。

「你玩了?」

「玩了六次。」我邊看著斜坡邊這麼回答。

她盯著我。「你瘋了嗎,六分之一的機率,你會死的。」

我笑了。「妳玩過嗎?」

「我才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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