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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早上九點進辦公室,當時我的中士已經離開,換成來自路易斯安那州那傢伙。

他說:「軍法局派人來找你。」他用大拇指比比我的辦公室,繼續說:「我讓他們直接進去了。」

我點點頭,到處找咖啡,但找不到。壞兆頭。開門進去後,我發現裡面有兩個傢伙。一個坐在訪客座椅上,另一個坐在我桌前,兩人都穿著軍禮服,翻領上都別著軍法局徽章:一個小小的金色花圈、一把軍刀和一支箭在花圈上交叉。訪客椅上那傢伙是個上尉。坐在我桌前的是個中校。我說:「我要坐哪裡?」

中校說:「哪裡都好。」

我沒說話。

他說:「我看到爾汶堡電傳來的數據。少校,真是恭喜了。你的表現太棒了。」

我一語不發。

他說:「我聽到克拉瑪的議程那件事。我剛接到參謀長辦公室來電,這樣的結果更好,因為這證明了氬氣行動有其必要。」

我說:「你不是來跟我討論這個案子的。」

他說:「嗯,的確如此。他們正在五角大廈跟你的中尉討論案情。」

我另外拉了張訪客座椅,擺在地圖下的牆邊,坐下後往後靠,把手舉起來把玩牆上那些圖釘。中校身子往前傾,看著我,好像等著我先開口。

我問他:「這樣讓你覺得很享受嗎?」

他說:「職責所在。」

「你喜歡這份工作嗎?」

他說:「工作都有不如意的時候。」

我一語不發。

他說:「這案子就像海灘上的一道浪,它卷上來後把沙子往後推,頓了一下後又帶著沙子往後,退回海里,沒留下任何蹤跡。」

我沒接話。

他說:「但也不能說沒有任何蹤跡,就像一件又大又醜陋的岸上殘骸,我們能任由它卡在那裡嗎?」

他等著我說話。但我真想保持緘默,從頭到尾讓他唱獨角戲。但我終究聳聳肩,打消念頭。我說:「我動手打人那件投訴案。」

他點頭說:「威拉上校呈報上來,實在不太好看。你未經授權就使用旅行憑證,我們可以說是為了調查案子,但打人的案子不能這樣就算了。因為顯然那兩個老百姓與本案完全無關。」

我說:「我的情報有誤。」

「恐怕還是改變不了事實。」

「證人死了。」

「他留下了誓詞,那永遠都有效。就跟他上法院作證一樣。」

我一語不發。

中校說:「我們終究要問的是個事實問題,你只要回答有沒有就好了。你有沒有做出卡邦宣稱的事情?」

我一語不發。

中校站起來對我說:「你可以跟你的律師談談。」

我望著那位上尉,他真的是個律師。中校慢慢走出去,把門關上,上尉趨前跟我握手,把名字告訴我。

他說:「不要對中校那麼嚴厲。他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了,我們來這裡只是來唱場戲而已。」

「我惹了麻煩,陸軍要乘機修理我。」

「你錯了。沒人要用這件事毀了你,只是威拉要借題發揮,所以我們一定要把進程走完。」

「什麼進程?」

「你只要否認就好了。卡邦的證詞就變成有爭議的。既然他沒辦法跟你對質,美國憲法第六修正案保障了你可以與證人對質的權利,你也就自動解套了。」

我坐著不動。

我說:「我要做些什麼?」

「你也跟卡邦一樣簽署一份誓詞。他說天南,你說地北,你就沒事了。」

「正式的文書嗎?」

「只要五分鐘就好。我們可以在這裡完成,叫你的下士打字,同時當見證人。簡單得很。」

我點點頭。

我說:「還有其他選擇嗎?」

「你一定是瘋了才會考慮其他選擇。」

「我會怎樣?」

「就像認罪一樣。」

我又說一次:「我會怎樣?」

「認罪嗎?你會被降級、降薪,追究你在這件事里的責任。而且民政事務指揮部也不會放過我們。」

我一語不發。

「你會被降級為上尉,而且只能當一般憲兵,一一〇特調組不會讓你繼續待下去了。而且還有些細節我沒講。但你一定是瘋了才會做這種選擇,你只要否認就好了。」

我坐在那裡想著卡邦。在他一生三十五年的歲月中,有十六年獻給陸軍的步兵、空降、突擊兵與特種部隊等單位。十六年的艱難歲月:他所做的事,只是為了掩飾一個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秘密。還有,他只是想對自己的部隊提出警告。這兩件事都沒錯。但他死在樹林里了,被停屍在太平間的鐵板上。然後我想到脫衣舞酒吧里那個胖子,我倒不是很在意那個農夫,因為鼻樑被打斷不算什麼。但那胖子卻傷得很重——話說回來,他在北卡也不算善男信女,我想州長不會把他排入優良公民獎的受獎名單里。

這兩個人讓我想了很久:卡邦,停車場里那個胖子。然後我想想自己:我是個少校,一一〇特調組裡的明星,一個正在爬上顛峰的要角。

我說:「好,請中校進來。」

上尉起身離開椅子,開門後等中校進來才把門關上,然後坐在我身邊。中校慢慢經過我們,在我的桌前坐下。

他說:「好了,趕快把這件事辦一辦。投訴是沒有根據的,對不對?」

我看著他,保持沉默。

「怎樣?」

你應該做對的事。

我說:「投訴完全屬實。」

他瞪著我。

我說:「他的投訴是正確的,細節就和卡邦描述的一模一樣。」

中校說:「天啊!」

上尉說:「你瘋啦?」

我說:「可能吧,但卡邦不是會說謊的人,不該讓這筆紀錄讓他的人生留下污點。他奉獻了十六年給陸軍,不該被這樣對待。」

辦公室里陷入一陣沉默,我們都只是坐著。他們即將要寫一大堆報告,我即將要從上尉重新干起,被踢出一一〇特調組。但我一點也不意外,這些都是可預見的——我在飛機上閉起眼睛後就已經知道了,這一切就像骨牌一個個跌倒,我看到的事也一件件發生。

我說:「我只有一個要求,我希望你們把我停職兩天,從今天開始算起。」

「為什麼?」

「我必須參加一個葬禮,我不想求我的指揮官讓我請假。」

中校把臉轉向旁邊。

他說:「所請照準。」

我回到寢室用帆布行李袋打包所有物品,在福利社兌現一張支票,在信封里裝了五十二塊,用來還給我的中士,又寄了五十元還給法蘭茲。我前往病理醫生那裡去拿回馬歇爾用過的那支鐵鍬,把我們跟五金行借的那支擺在一起。然後我到汽車調度場去,看有沒有車可借。我很訝異克拉瑪租的那輛車還在調度場里。

辦事員說:「沒人告訴我們該怎麼處理。」

「為什麼沒有?」

「長官,這你才知道吧。這是你的案子。」

我想要一輛不顯眼的車,這輛紅色的福特車在一堆橄欖色與黃褐色相間的車以及黑車裡面當然非常顯眼,但我突然想通了,這輛車在老百姓的世界裡卻恰好相反,沒有人會看這輛紅色的福特小車一眼。

我說:「我把它開回去,反正我要去杜勒斯機場。」

我不用填寫文檔,因為它不是軍車。

我在早上十點二十離開博德堡,往北朝綠谷鎮開。我開得比以往慢,因為這輛福特的車速不快,而且我開車本來就不快,至少跟桑瑪比較起來是這樣。我沒有停下來吃午餐,持續行駛,一 直到下午三點十五抵達綠谷鎮警局。我在辦公室找到克拉克警探,他在辦公桌邊,我跟他說,他的案子已經破了,桑瑪會把細節告訴他。我拿了他借的那把鐵鍬往十哩外的史派瑞維爾開去,勉強擠進那條窄巷裡,停在五金行門口。窗戶已經修好,那塊夾板已經不見了。我用前臂夾住三支鐵鍬,把它們還給櫃檯後那位老人。然後我回到車上,從唯一出城的路驅車前往華府。

在環城公路上,我用反時針方向繞了一小段環狀道路,開始找城裡面治安最不好的區域。類似的地區很多,我挑了個只有四條街的方形區域,裡面大多是些破破爛爛的倉庫以及狹窄巷道。開到第三條街,我找到我想要的東西,一個憔悴的流鶯從一道磚牆門口向我走來,我經過她後發現一個戴帽子的傢伙,他有我要的東西。我們花了一分鐘就取得對方的信任,但終究有錢才好做生意,不管在哪裡,這都是不變的道理:我買了點大麻、一點安非他命,還有兩小包「快克」。我看得出戴帽子那傢伙覺得我買太少,他知道我很少用這些東西。

然後我驅車前往維吉尼亞州岩溪鎮,抵達時已是下午快五點了。我把車停在距離一一〇特調組總部三百碼外一個高地上,從那裡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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