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緊緊握著十元紙鈔,慢慢聽她娓娓道出當晚經過。她說她從我大腿上爬下來後,四處幫我找其他女孩問問題,幾乎跟每個人都交頭接耳講過話了,但是大家都不清楚,不管是親身經歷或者聽來的,大家都沒有相關信息。沒聽到謠言說有個同行在汽車旅館裡遇到麻煩。她又回到幫單一顧客做表演的房間里去查問,也沒聽到什麼,在更衣室里則是沒看到人。因為生意很好,大家不是上台表演,就是到對街去開房間了。她知道自己該繼續問下去,但沒有耳語傳出。她很確定,如果真有這麼一回事,一定會有風聲。所以她想放棄,然後把我打發掉。接著跟我講過話那個大兵走進更衣室——就是卡邦,她描述得非常精確。跟大多數妓女一樣,她學會了記住人臉的本事,因為再度找上門的客人比較喜歡自己的臉被人記住,他們會覺得自己很特別,小費也給得比較痛快。她說卡邦警告她,叫她不要跟任何憲兵講任何事,她特別模仿他十天前講話的口氣,特彆強調:任何憲兵,任何事。接著為了確保她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他給了她兩巴掌——正手、反手,又快又狠。她被嚇呆了,根本看不清楚自己怎麼被打的,她似乎印象深刻,就像常常被打似的,還可以算得出他那兩巴掌在自己挨過的打裡面排行第幾名。看著她,我覺得挨打是她的家常便飯。

我說:「告訴我,打妳的是那個大兵,不是妳老闆。」

她看著我的眼神好像我瘋了似的。

她說:「老闆從來不打我們,我們是他的搖錢樹。」

我把十塊錢給她,離開那張安靜的桌子。

桑瑪說:「這件事有何意義?」

我說:「每一件事都跟它有關。」

「你怎麼知道的?」

我聳聳肩。我們回到汽車旅館把東西折好,打包行李,準備好踏上最後一次查案之旅。

我說:「我本來想錯了,我想我應該是在巴黎開始想通的。當時我們在機場的人群里等喬伊,大家都看著走出來的人,心裡有一半準備好要接人,另一半則準備讓迎面而來的人擦身而過,取決於他們看到的是誰。在酒吧那晚也是這樣。我走進去後,因為我是個大個兒,所以大家都看到我。他們一開始覺得好奇,但是沒人認識我,也沒人喜歡我的職業,所以他們都轉過身去,不願意跟我講話。這種細微的反應,要從肢體語言裡面看出來。卡邦例外,只有他願意理我,走向我。我以為他只是剛好走到我身邊,結果不是。我以為是我挑中他,結果是他挑中我。」

「一定是剛好,他根本不認識你。」

「他不認識我,但他一眼就看出憲兵的徽章。他在陸軍待了十六年,他一清二楚。」

「那他為什麼走向你?」

「這就好像臨時改變心意,他的腳步猶豫不決。他本來要走掉的,然後改變心意又走回來。他希望我走向他。」

「為什麼?」

「因為他想知道我為何出現。」

「你跟他說了嗎?」

我點頭說:「現在回想起來,我的確跟他說了。我不是直接回答他,只是要他把話傳下去,要大家別擔心,所以我說這件事跟任何人都無關,只是要找一個在對街丟掉的東西,也許被妓女拿走了。他是個很聰明的傢伙,心很細,他像釣魚一樣把我釣起來,獲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跟他有什麼關係?」

「我曾跟威拉講過,為了讓某件事像石沉大海一樣而做了另一件事。卡邦希望我查案子就像石沉大海一樣沒有結果,那是他的目標,所以聰明的他腦筋動得很快。特遣隊里沒有傻子,這點我可以確定。他走進更衣室去打那女孩,以免她泄漏了什麼。然後他走出來,讓我以為是老闆乾的。他甚至沒有開口騙我,只是讓我這麼以為,我像個發條玩具一樣,只能走他指定的方向。結果出了更衣室,我一巴掌打在那老闆的耳朵上,還在停車場打了一架。卡邦站在那邊看這場他預料中的好戲,然後去投訴我。所以這場戲等於是他自導自演,他把兩個會出問題的洞都補了起來。那女孩被封口,我則是因為軍紀問題而沒辦法繼續辦案。他是個聰明的傢伙。桑瑪,真希望我以前就認識他。」

「他為什麼希望你不要繼續查案?他的動機是什麼?」

「他不希望我發現手提箱被誰拿走。」

「為什麼?」

我坐在床上。

「為什麼我們一直沒找到跟克拉瑪見面的女人?」

「我不知道。」

我說:「因為根本沒有這樣一個女人,和克拉瑪見面的是卡邦。」

她瞪著我。

我說:「克拉瑪也是同性戀,他正在和卡邦做那件事。」

我說:「卡邦立刻把那個手提箱拿出房間,因為他們的關係是見不得人的。就像我們之前想到那個從來不存在的女人一樣,他也會擔心裏面有牽連到他的數據。或者,克拉瑪一直在吹噓爾汶堡的會議,大談裝甲部隊要怎樣力挽狂瀾。所以也許卡邦很好奇,甚至很關切。他當步兵已經十六年了,而且那種能加入特遣隊的傢伙,對部隊的忠誠度極高,甚至他愛部隊更勝於愛克拉瑪。」

桑瑪說:「我不相信。」

我說:「妳應該相信。這說得通,諾頓中校已經透露出一點端倪。我想她知道克拉瑪是個同性戀,我不確定她是清楚認定還是懷疑而已。我們指控她就是那個女人,但她一點也不惱怒,記得嗎?她反而覺得很好笑或迷惑。她是個性心理學家,所以跟克拉瑪見面後就像職業病似的感受到他是個同性戀,或者說他欠缺異性戀具有的特質。所以我們以為跟克拉瑪上床的是她,她壓根兒想都沒想過,所以她不生氣,因為他們倆是不會有火花的。而且我們知道克拉瑪的婚姻只是個空殼,他們沒小孩,他已經五年沒住家裡,克拉克警探也納悶這種人為什麼不離婚。他還問我,就算離婚也不會妨礙將軍的前途吧?我說不會。但如果將軍是個同性戀,那就大有關係了,他可以不用考慮前途的問題。所以他必須保住這樁婚姻。就像演戲給陸軍看一樣 ,卡邦在皮夾里擺女友的照片也是這麼回事。」

「我們沒有證據。」

「但我們已經很接近了。卡邦的皮夾里除了女友的照片外,還有保險套。我可以跟妳打包票,他的保險套跟克拉瑪身上那個是一樣的。而且我可以保證,如果我們查看過去的任務命令,就可以找出他們倆在何時何地見面。就像我們之前就想過的,可能是聯合作戰演習。再加上他們的人事參謀告訴我,卡邦負責管理他們的交通工具。所以整個機棚里的車他隨時都可以開走,所以除夕夜當天他一定是自己一個開車出去的。」

「他也跟克拉瑪夫人一樣,是因為手提箱而被殺嗎?」

我搖頭說:「他們兩個都不只是因為手提箱而被殺。」

她看著我。

我說:「這部分等一下,我們慢慢來。」

「但是手提箱在他手上,你說他拿著東西逃走了。」

我點頭說:「而且他一回到博德堡就打開來翻,發現了議程。讀過後他發現某件事,於是立刻打電話給指揮官。」

「是他打給布魯貝克?那他怎麼說呢?總不能直接說,嘿,我剛跟一個將軍上過床,猜猜看我發現什麼?」

「他可以說是在別地方發現的,也可以是人行道上。但事實上我覺得布魯貝克可能一直都清楚卡邦與克拉瑪的關係。三角洲特遣隊是個大家庭,而且布魯貝克是那種什麼都管的指揮官。他可能知道,而且也許他想利用這個情況獲取情報。這都是些競爭心很強的傢伙,桑切斯說只要有機可乘,布魯貝克會善加利用自己的任何優點或對方的任何弱點,所以布魯貝克可以忍受卡邦的存在,條件是他必須用枕邊閑談得到的情報來交換。」

「真糟糕。」

我點頭說:「就跟妓女一樣。我可以跟妳說,這件事結束後,沒有人是贏家,每個人都有問題。」

「除了我們之外,但前提是我們必須破案。」

「妳會沒事,但我會有事。」

「為什麼?」

「等著瞧吧。」

我們把行李拿回還藏在酒吧後的雪佛蘭車上,擺在後車廂里。停車場上的車子開始多了起來,夜晚的氣氛被炒熱了。我看看手錶,幾乎已經是美東時間八點了,西岸時間則是快五點。我站著不動,要下個決定:如果我們稍微喘口氣,那就死定了。

我說:「我要再打兩通電話。」

我拿著陸軍電話簿,又走回那間小餐館。我翻遍每個口袋找零錢,找出一小堆,桑碼給了我二十五分與五分的硬幣各一個,還跟櫃檯服務員把一分的硬幣換成面額較大的。我投入硬幣,打到爾汶堡給法蘭茲,下午五點剛好是他值班時間的中間點。

我問他:「我可以進你們基地的大門嗎?」

「為什麼不可以?」

「威拉要抓我,他有可能知會了所有我可能會出現的地方。」

「我這裡還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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