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們循著熟識的路走回劇院廣場,搭上機場巴士。那星期我已經搭了六趟那種巴士,每次都一樣不舒服,不舒服的坐讓我開始思考。

我們在飛往他國的離境大廳下車,找到法航報到櫃檯,用兩張旅行憑證換了兩張十一點飛往杜勒斯機場的晚班飛機票。因為要等很久,我們拿著行李穿越機場大廳,朝酒吧前進。桑瑪的話不多,我想大概是因為她想不出要說些什麼來安慰我。但實際上那時候我沒事,因為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早晚爸媽都會離我們而去,無可避免。自古以來就是如此,沒什麼好難過的。

喝了啤酒後我們找地方吃飯。早晚兩餐我都沒吃,我想桑瑪也是。我們走過那些規模不大的免稅精品店,找到一個裝潢成路邊小餐館的地方,我們把剩下的美金湊一湊,發現剛好足夠吃兩套餐點,她可以喝果汁,我可以喝咖啡,還可以付小費。我們點了「牛排薯條」,送來的是塊挺不錯的肉排,還有薯條與美乃滋醬。法國到處都有好吃的食物,就算機場也不例外。

一小時後我們往登機門前進,時間還早,候機室里還沒什麼人,只有幾個已經買完東西,或是跟我們一樣身無分文的過境旅客。我們坐得離他們很遠,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

桑瑪說:「要回去了,我的心情也跟著變差。不管有多少麻煩,如果人走得遠遠的,總是可以忘掉。」

我說:「只要破案就好。」

「我們連一個案子都破不了,已經十天了,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點點頭。距離克拉瑪死掉已經十天了,距離卡邦被殺六天,距離三角洲特遣隊給我一周時間自清已經五天。

桑瑪說:「我們什麼都沒查出來,連最簡單的東西也是。我們甚至沒找到跟克拉瑪去開房間的那個女的。照理講應該不難的。」

我又點點頭。她說得對,應該不難的。

候機室里已經到處都是乘客,我們在起飛前四十分鐘登機。桑瑪和我坐在一對老夫妻後面,他們倆的旁邊就是出口。但願我可以跟他們換位置,如果能有伸腿的空間那就太好了。飛機準時起飛,第一個小時我覺得位置愈來愈擠,我愈來愈不舒服。即使我想吃飯也沒辦法,因為手肘沒有足夠空間可以移動,所以無法使用餐具。

我又想到另一件事。

我想到昨夜喬伊也是搭乘飛機,顯然他也是搭乘經濟艙。一個為了私人行程而搭乘飛機的公務員,坐的一定是經濟艙座位,他也跟我一樣要忍受整夜的擁擠與不舒服,而且因為他比我高一吋,情況可能稍稍嚴重一點。所以,讓他搭巴士進城那件事又讓我難過起來,我想起座位上堅硬的塑膠墊,還有他被擠到連頭都得跟著車子移動而一起擺動。我應該從城裡叫輛計程車到機場,要司機等我們。我應該湊得出錢。

我又想到另一件事。

我想像克拉瑪、瓦索與庫莫在除夕夜當天從法蘭克福搭乘美國航空的波音噴射機,位置不會比其他噴射機大。他們早早從十二軍團基地出發,坐很久的飛機才到杜勒斯機場。我想像他們從空橋走出,全身僵硬,缺氧又脫水,到處都不舒服。

我還想到其他事。

我從口袋拿出喬治五世飯店的信封,拿出帳單明細看一遍,又看一遍,每一行與每個項目都仔細看。

旅館帳單、飛機、進城巴士。

進城巴士、飛機、旅館帳單。

我閉上眼。

我想一想所有人跟我說的——桑切斯、特遣隊的人事參謀、克拉克警探、諾頓中校,還有桑瑪。我回想我們在戴高樂機場入境大廳看到的那些接機人潮。我想到維吉尼亞州的史派瑞維爾,還有克拉瑪夫人在綠谷鎮的房子。

最後就像骨牌被推倒似的,我把所有環節都想通了,每個人都有錯——連我也不例外,因為我實在犯了太多錯,包括其中一個錯誤大到會害我立刻嘗到苦果。

我不斷忙著思考之前犯的那些錯,導致我又犯下另一個錯。我光是花時間回想過去,卻沒時間顧及未來,所以沒有思考反制之道,也沒想到杜勒斯機場正有人等著我們。飛機在凌晨兩點著陸,通關後就一腳踩進威拉所設的圈套。

六天前那三個來自憲兵總指揮官辦公室的准尉又站在同一個地方等我,我看見那兩個W3級准尉與那個W4級准尉,他們也看見我。有片刻時間,我想著威拉到底是怎麼辦到的,難道他不分晝夜派人在各地國際機場看守嗎?難道他翻遍整個歐洲,查找我們使用旅行憑證的紀錄嗎?他自己能辦到嗎?還是他找了聯邦調查局來幫忙?還是陸軍總部?國務院?國際警察?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我不知道。我還很荒謬地提醒自己,有天一定要把這件事搞清楚。

接著我又花了點時間來決定要如何處理這個情況。

現在我不能再耽誤了,我不能落入威拉的手上,至少在未來二十四或四十八小時里,我需要移動與行動的自由。然後我才會帶著快樂的心情去見威拉,因為在那時我已經準備好痛扁他一頓,然後逮捕他。

那位W4級准尉帶著身後那兩位W3級准尉向我們走來。

「我奉命要幫你們倆都戴上手銬。」

我說:「別管什麼命令了。」

他說:「辦不到。」

「你試試看。」

他又說了一次:「辦不到。」

我點點頭,說:「好,那我們交換一下。你如果敢拿出手銬,我就打斷你的手。如果你們帶我們走到車上,我們會乖乖跟你們走。」

他想了一下。他和手下都有武器,我們沒有,但這裡是機場,沒人會想在這裡開槍。更何況對方是手無寸鐵的同僚,心裡會不好受,而且還要寫報告。同時他也不想動手跟我們打架:因為是三對二,我長得太高大,桑瑪卻長得太嬌小,不管怎麼盤算都不公平。

他說:「成交嗎?」

我對他說謊:「成交。」

「那我們走吧。」

上次他走在我前面,他那兩個臭屁的W3級准尉在我後面戒護。我多希望他還是用這種隊形。我猜那兩個W3級准尉一定覺得自己很行·但我覺得他們其實沒那麼厲害。我比較擔心的是那個W 4級准尉,他看起來像是有那麼兩下子,但畢竟他後腦勺並沒有長眼睛,所以我希望他走在前面。

他的確走在前面,桑瑪和我並肩走著,手裡拿著行李,那兩個W3級准尉走在我們後面,兩人相隔很遠,我們五個人形成一個箭形隊伍。在W4級准尉的帶路下,我們出門走進寒冷的室外,跟上次一樣朝公務車停車場前進。當時是凌晨兩點,機場的引道完全沒有車流,只有幾根杆子上的設備發出一道道黃光。之前才下過雨,地上是濕的。

我們穿越接機車道還有上面設有巴士站的中央安全島,我們繼續往黑暗前進。靠近左邊的地方我可以看見一個室內停車場,那輛雪佛蘭停在遠遠的右邊。我們右轉走向它,走在大部分白天時間都車水馬龍,但當時一片寂靜的路上。

我把行李放下,用雙手把桑瑪推開。完全停下腳步後,我用右手肘用力往右邊那位W3級准尉臉上招呼,我把重心擺在下盤,站穩後好像在做體操一樣,用上半身的扭動把手肘往左帶,痛擊左手邊那個W3級准尉。那位W4級准尉聽到聲音,他向後朝我衝來,我用左手直拳攻擊他,因為兩人都在移動,對撞後產生的攻擊力道可真的不能小覷。我緊接著用右勾拳攻擊他的下巴,一拳把他打翻在地。然後我立刻轉身去看看那兩個W3級准尉,發現他們都躺在地上,鼻樑斷裂,牙齒也掉了,滿臉是血還有震驚與意外的表情。出其不意的攻擊讓我獲得滿意的成果,他們是挺厲害,但我更快、更狠。我看一下那個W4級准尉,他沒辦法活動,然後我蹲下把那兩個W 3級准尉的貝瑞塔手槍從槍套里取出,然後一轉身也把W4級准尉的同款槍拿走。把三把槍都勾在我的食指上,然後用右手去找車鑰匙,它就在右手邊那位W3級准尉的口袋裡。我把鑰匙拿出來後丟給已經站起來,有點驚魂未定的桑瑪。

我把三把槍都交給她,然後我拉著那位W4級准尉的衣領,把他拖到最近的巴士站,然後又回去一趟,一手拖著一個W3級准尉。我讓他們全都趴在地上排成一列,他們雖然還醒著,但渾身無力。頭部受到重擊的後果在現實生活中比在電影中嚴重多了,我自己也是呼吸困難,幾乎已經氣喘吁吁,因為遲來的腎上腺素還在作用。不管打贏打輸,打架的人總會受到影響。

我蹲伏在那位W4級准尉身旁。

我說:「我向你道歉,小隊長。沒辦法,你擋住我的路了。」

他不發一語,只是抬頭瞪著我,眼神里充滿憤怒、震驚、困惑,看得出自尊嚴重受損。

「現在你聽好了,你們從來沒看到我們,我們沒在這裡出現過,你們等了幾小時等不到人,出來後發現車子被小偷偷走。這就是事情經過,懂了嗎?」

他想說些什麼,但那句話沒辦法立刻脫口而出。

我說:「我知道,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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