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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位於鄉間的陸軍基地都很大,就算部隊使用的設備不多,設備周圍還是會留有許多不用的空地。這是我第一次到博德堡來,但我猜這裡也不會有什麼兩樣。這裡的地勢就像一個整齊的小鎮被一塊馬蹄形的國有貧瘠沙地包圍著,旁邊有低矮的小丘陵與淺淺的山谷,覆蓋著不怎麼茂密的樹林與灌木叢。在這基地的漫長歷史中,裡面曾經種過的樹一定包括了比利時亞登高原的櫸木、中歐的堅硬冷杉,還有在中東四處飄揚的棕櫚樹。一代代步兵在這裡接受時有更迭的訓練理論,裡面有老舊的戰壕、散兵坑,還有用來射擊的土坑。裡面會有靶場、裝有鉤刺鐵絲網的障礙物以及獨立的小屋——心戰軍官用這些小屋來訓練男性軍人的情緒穩定度。這裡也會有一些混凝土地下碉堡以及與政府單位一模一樣的建築物,讓特遣隊用來訓練解救人質的任務。至於那些越野的跑步訓練場地,往往有些被整得不成人形的步兵菜鳥會在場上累得步履蹣跚,甚至有些人會倒地不起或死掉。整個基地外圍會有一層生鏽的古老鐵絲網,牆邊每隔三個崗哨就會掛有「國防部所有,軍事重地」的牌子。

我打電話給幾個專家,到汽車調度場要了一輛儀錶板上夾有一支手電筒的悍馬車。發車後我遵照那個大兵給的方向,穿過基地里有住人的區域,朝著西南走,經過一條崎嶇不平的沙地信道,到了基地的荒地。我在一片漆黑中開了一哩多的路程,才看到遠處有另一輛悍馬車正亮著頭燈。那位大兵的車斜斜地停在距離信道二十呎外的地方,他用遠光燈打進樹叢里,整個林子裡面充滿了駭人的陰影。他靠在車頭引擎蓋旁站著,低頭看著地上。

我第一個疑問是:一個在夜裡開車巡邏的傢伙怎麼會發現遠遠地藏在樹林偏僻處的屍體?

我把車停在他的車旁邊,從儀錶板上把閃光燈拿下來,走進外面的冷空氣里之後我馬上解答了自己的疑惑。從信道上就開始有散落的衣物,一路通往林子里。斜坡的頂端擺了一隻靴子,那是部隊配給的制式黑色戰鬥皮靴,又老又舊,不是擦得很亮。往西一碼外是一隻襪子,然後依序是另一隻靴子、一件戰鬥服的外套以及一件綠褐色的汗衫。這些衣服被排成一條直線,兇手以誇張的手法模仿夫妻之間的情趣遊戲:男人回家後發現老婆的貼身衣物散落一地,沿著衣服登上階梯後,一路領著他們走向卧房。不過,外套與汗衫上面沾滿了黑色的血漬。

我在信道邊緣查看地面的狀況:那是像岩石一樣堅硬的地面,地上已經結霜了。我不會破壞現場,因為根本沒有腳印,所以不會有這個問題,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沿著衣物走到最後。最後我終於懂了為什麼他還沒跟我講完電話就已經吐了兩次——如果我在他這年紀,可能會吐個三次。

屍體趴在一棵樹下一堆結霜的落葉上,全身一絲不掛,中等身高、身材結實。是個白人男性,但他身上的肌膚到處都是血漬。他的手臂與肩膀上到處都是深可見骨的刀痕,從後面我可以看到他的臉被人打得腫了起來,臉頰凸出。他的兵籍號碼牌不見了,一條細細的皮帶緊緊勒在他脖子上。皮帶上有銅環,皮帶尾端長長地拖在後面。他的背上沾有一種淡淡的粉紅色黏稠液體,一根斷掉的樹枝被插進他的肛門裡,地面上留有黑色血漬。我猜當我們翻動他的身體時,就會看到他的生殖器被人切斷了。

我又沿著衣物走回信道上,走到大兵身邊。他還是瞪著地上。

我問他:「這裡的精確位置是哪裡?」

「長官,你的意思是?」

「我們的確還在基地里?」

他點頭說:「我們在距離圍籬一哩遠的地方,不管從哪個方向算都是這樣。」

我說:「好,那是歸我們管沒錯。這傢伙是陸軍的,又死在陸軍的地盤裡。我們在這裡等,直到我下令之前,不要讓人進去那裡,清楚嗎?」

他說:「是的,長官。」

我說:「幹得好。」

「真的嗎?」

我說:「至少你沒暈倒。」

我回到悍馬車,用無線電通知我的中士發生了什麼事,要她找到桑瑪中尉,請她用無線電的緊急頻道調用我。等了兩分鐘後,來了一輛救護車,接著是兩輛悍馬車,它們載著我在離開辦公室前打電話通知的鑒識專家。大伙兒下車後我叫大家等一下,因為還不急著進行採證。

還不到五分鐘,桑瑪就回電了。

我跟她說:「樹林里發現了一具男屍,我要妳幫我找之前妳說的那位心戰女軍官過來。」

「諾頓中校嗎?」

「我要妳帶她過來。」

「威拉說你不能再跟我一起工作。」

「他說我不能讓妳參與特調組的案子,這是一般的憲兵業務。」

「你為什麼要找諾頓去現場?」

「我想跟她見面。」

結束通信後,我下了車,跟那一群醫務跟鑒識人員會合。大家都在寒冷的室外站著,而且都沒把引擎關掉,讓電池繼續充電,暖氣也持續開著。空氣里瀰漫著柴油引擎的廢氣,堆積形成一團黑煙。我要鑒識人員先把沿路的衣物記錄下來,不要碰它們,也不要動到陳屍處。

我們在那裡等著,天空沒有月亮與星星,除了汽車的頭燈與怠速中的引擎之外,沒有任何光線與聲音。我想到了里昂·蓋伯,韓國的美軍憲兵部隊是陸軍最大的憲兵單位之一,儘管不是最體面的工作,但可能是最有事可做,而且當然是最難做的一份差事。大家都搶著當那裡的憲兵指揮官,這意味著他在退休時可能會是二星中將,這比他過去所奢望的結果都要好太多了。如果喬伊說得對,而且部隊真的開始要砍人,蓋伯已經獲得了免死金牌。有十分鐘的時間,我為他感到很高興,然後我又從另一個角度去思考他的處境,又為他擔心了十分鐘,但是並未得出結論。

我還沒想完,桑瑪就出現了。她開著悍馬車,前排乘客座位里坐著一位沒有戴帽子、穿著戰鬥服的金髮女性,與桑瑪相距四呎遠。她把車停在信道中央,頭燈朝著我們這個方向打過來。她留在車上,那位金髮女士下車後掃視了一下人群,走進了幾輛車頭燈交會的區域,直接找上我。為了表示敬意,我先向她行禮,看了一下她的名牌,上面寫著:諾頓。她的衣領上縫了代表中校的橡樹葉軍徽,年紀比我稍長,但沒大幾歲。她長得又高又瘦,如果本來沒有從軍,靠她的臉蛋就可以讓她當上女演員或模特兒。

她說:「少校,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的?」從這句話聽來她像是波士頓人,而且在這深夜被人拖來這裡,並不是很高興。

我說:「我要妳幫我看看。」

「為什麼?」

「也許妳會提供專業的意見。」

「為什麼是我?」

「因為妳在這裡服役,如果要從別處調人來,還要好幾個小時。」

「你需要的是哪一種人?」

「做妳這種工作的人。」

「我知道我自己是個教書的,不需要常常有人來提醒我。」

「什麼?」

「這裡的人似乎很喜歡做一件事,就是提醒安卓雅·諾頓,要她記住自己是個像書獃子一樣的學者,其他人才是真正在外面幹活的人。」

「我不知道這件事,我剛被調來,我只是希望做妳這種工作的人來給意見。」

「所以你不是針對我?」

「我只想找人幫忙。」

她的臉做了一個表情後才說:「好。」

我把手電筒給她,對她說:「沿著衣服走到最後,不要碰任何東西。只要牢記妳的第一印象,然後我們談一談。」

她不發一語,只是把手電筒拿走,然後就離開了。前面二十幾呎的路程因為憲兵大兵的車輛還向著樹林,有它的頭燈照射著,所以光線很充足,她的陰影在她前面跳著舞。接著她走出了頭燈的照射範圍外,我看到她的手電筒光線繼續往前移動。接著我看不到光線,只有在遠處隱約從枯樹下方往高處透露的反光。

她消失了大概十分鐘,然後手電筒的光線又往我們的方向移動。她循著原路從樹林里走出來,直接走到我面前。臉色慘白的她把手電筒關掉,遞還給我。

她說:「一小時後來我辦公室。」她走回桑瑪的悍馬車,桑瑪倒車後掉頭,往暗處加速開去。

我說:「好,大夥們,幹活了!」我坐在車裡看著四處瀰漫的黑煙,手電筒的光線不斷照射在地上,相機閃光燈的明亮藍光不斷閃爍著,忙著捕捉周遭的動作。我又用無線電聯繫我的中士,要她把基地的太平間打開,並且找一個病理科醫師一早到太平間待命。三十分鐘後救護車倒車開進路肩,大夥們把用白布蓋好的屍體裝進車裡。他們把門關上,拍兩下後車就開走了。他們搜集了許多裝滿證物的塑膠袋,粘貼標籤,用封鎖犯罪現場的膠帶纏繞在樹榦上,封起了一個長五十碼、寬四十碼,大致上呈長方形的區域。

我讓他們獨自完成善後的工作,在黑暗中把車開回基地的主要辦公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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