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節

海倫抵達A城機場的時候,正是傍晚,聽說是A城景色最迷人的時候,但她無心觀看景色,首要的問題就是怎麼去拿自己的車。她估計現在不可能「悄悄地進庄,打槍的不要」了,因為BENNY的老婆來了,他就可能把她的車開到餐館去了,夫妻倆可以避開那幾個小夥子,雙宿雙飛,用她的車,載他的老婆,美得他!

她捨不得就這麼悄悄地溜走,不看一眼他——和他老婆。她覺得自己不親眼見到他跟他老婆在一起,不親耳聽到他叫她再不用來餐館打工了,她的心就放不下來。她在心裡狠狠罵了自己一通:開台,生得賤,為什麼非得別人羞辱你一通你才能安心離開呢?

但她又強詞奪理地對自己說,我這不是為了去拿車嗎?再說我還給店裡那些小夥子帶了一些吃的東西,總要拿去給他們吧?他們對我那麼好,我回國一趟,難道不該表示一下?

她在心裡正正反反地思考一通,自己唱紅臉唱白臉地爭論了一番,最後決定去給餐館打電話,看老闆能不能來機場接她一下。

她還沒出機場,就找了一個PAYPHONE,她怕影響店裡接單,就撥了店裡的那個「冷線」號碼。鈴聲響了好幾次,才聽到一個女聲,用英語報了店名。她知道是那個接單的女孩,就問能不能叫BENNY聽電話。

她聽那個女孩大聲叫BENNY聽電話,然後她聽到那個令她魂牽夢縈的聲音,遠遠的:「What-sup?Tellhimtocallmelater.」

這是她沒想到的,BENNY不管是對誰,都不會這樣不耐煩,他今天是怎麼啦?老婆來了,脾氣反而變壞了?還是專門對她不耐煩的?她覺得好委屈,幾乎要哭起來了,但她想,他怎麼知道是我呢?他不是說HIM嗎?她等那個女孩一回到電話上,就說:「Pleasetellhimit-sHelen.」

然後她屏住呼吸等著看她名字的效力。如果他仍然說「叫她待會再打」,她就永遠也不跟他打電話了。

她聽見那個女孩大聲叫:「Benny,it-sHelen.」

「Areyoukiddingme?」她聽見BENNY的聲音漸漸近了,知道他走過來接電話了。她覺得自己的名字還是有點威力的,心裡又高興了許多。

他拿起電話,好像有點不耐煩地問:「Hello?」

她又糊塗了,為什麼他知道了是她,他還這麼不耐煩哪?她幾乎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字了,怕她的名字有副作用。他又HELLO了一聲,她怕再不回答他就要掛電話了,連忙怯怯地說:「It-sme.It-sHelen.」

她聽到他有好一陣沒吭聲,然後有點沙啞地問:「真、真的是你?你怎麼想到用這個號碼?我還以為——,這——這不是你們那裡的清——晨嗎?」

「我回到美國來了,我在機場。」

她聽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簽到證了?」

她想,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不簽到證,怎麼能回到美國來?她提醒說:「你可不可以叫老闆——來接我一下?」

他彷彿猛醒過來了,說:「噢,老闆回大陸了——,今天——現在——很忙,你坐TAXI回餐館吧——」

她很失望,老闆回大陸了,而BENNY沒駕照,雖然他能冒險到機場接他老婆,但他今天是不會為她冒這個險的了。真的是沒有比較就沒有鑒別,真愛假愛,現在一對比就看出來了。她不等他說完,就說:「那好吧。」然後掛了電話。

她到取行李的地方拿了自己的箱子,拖著來到檢票處門外,在那裡等TAXI。她等了一會,就坐上了一輛。她把地址告訴了司機,關心地問大概要多少錢。司機說大概六十多塊吧,她嚇了一跳,差點要跳下車去了。但她知道不坐也沒辦法了,A城公共汽車好像是分城區開的,機場這邊跟餐館那邊不是一個城區,不知道有沒有貫通的車,拖著個箱子又不方便轉車,只好硬著頭皮坐出租。她忍不住在心裡算計了一下,恐怕她在中國坐了這麼多次出租還抵不上這一次的錢多。

可能因為說了要六十多塊錢,她就以為要坐很久的車,但好像一眨眼就到了那個公墓,使她覺得大大地吃了虧,恨不得讓司機載著她再繞幾圈,把六十塊錢的價值繞足。

快到餐館的時候,她想到自己已經不是餐館的僱員了,而且箱子放在櫃檯下面比較好,就叫司機開到餐館大門那邊。司機在餐館門前的停車場停了車,看了一下計程器,說總共六十五塊。她掏出六十五塊給了司機,心痛不已,結果司機還不太高興,因為沒小費。她沒辦法,只好又給了三塊,然後拖著箱子就往餐館走。

走到門口,發現店堂里站了好幾個客人,還有坐在那裡堂吃的,看來生意不錯。她看見櫃檯後面站著一個很高的美國女孩,在接電話,想必就是那個PARTTIME接單的人。那女孩年紀很小的樣子,身上的BABYFAT還沒褪掉,渾身上下都有點肉呼呼的感覺,但臉長得非常漂亮。

她發現美國女孩都這樣,不管身子有多胖,臉總是小小的,五官總是很精緻的,不會象中國女孩那樣,如果胖,就連臉也胖了。不知怎麼的,她一看到接單的女孩很漂亮,她的心就往下一沉,好像看到了一個競爭者一樣,而且是一個穩操勝券的競爭者。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種競爭和防範心理是從哪裡來的,明明知道BENNY有老婆了,多一個漂亮小女孩還是少一個漂亮小女孩又有什麼區別?但可能是「同性相斥」吧,她一開始就對這個小女孩有了醋意。

那女孩也看見了她,微笑了一下,但沒怎麼多注意,可能是太忙了,也可能把她當成來拿餐的客人了。

她沒看見BENNY,也沒看見那幾個小夥子,有點惶惑,感覺好陌生。她只好自己往櫃檯後面走。那個女孩很疑惑地望著她,但沒阻攔。她把自己的箱子放在櫃檯下面,就走到廚房裡去,還是沒看見BENNY,倒看見了另一個美國女人,在打包。她一看就知道那是BENNY的老婆,跟她從電話里聽到聲音後想像的樣子很一致,高高的,瘦瘦的,大約有二十六、七的樣子。

她又是一陣醋意,因為這個女的也很漂亮,不過跟外面那個接單的小妹妹不同,那個如果照個頭像,肯定象個電影演員。這個不是那種飛揚跋扈的漂亮,而是很周正,很平民化的那種漂亮。一句話,就是五官身材找不出毛病來,但走在人群里也不會引起驚叫的那種漂亮。

她心裡有點奇怪,記得BENNY曾經說過,說美國女孩就是二十歲以前比較好看,再後來就胖得不成體統了。但是他顯然說的是別的美國女孩,而不是他的老婆,因為他的老婆明顯的不止二十歲了,但明顯的沒有長胖。

她有點痛恨命運之不公,為什麼所有的好處都讓這個女人佔去了呢?又高又不胖,五官又端正,高鼻子,凹眼睛,栗黃色的捲髮。皮膚那是沒話說了,白中透紅。她不由得想到自己,本來就是黃皮膚,這次回國又東奔西跑地一曬,那還有好的?白種人晒成健康色了好看,但黃種人晒黑了就難看了,臉上老象有油汗一樣,油光光的,皮膚顏色又不一致,深深淺淺的。

她覺得黃種人身上的皮膚其實比白種人好,她自己就是渾身上下都很白,沒什麼斑點,但唯獨一張臉一曬就黑。一到夏天,她就是腿比胳膊白,胳膊比臉白。結果人人看到的,就是她那張晒黑了的臉,但她別的地方細膩白皙的皮膚就退居二線,沒人欣賞了。

她看BENNY的老婆,一張臉光潔無瑕,白中透紅,十分可愛,但手臂上的雀斑卻層出不窮,胸前露出的地方也有很多雀斑,腿也曬得黑黑的,肯定比她的黑。她又感嘆一次老天的不公平,怎麼美國女人就這麼會長,都知道長一張美麗無比的臉呢?

打包的女人可能很忙,只看了她一眼,微笑了一下,就轉身忙自己的去了。她見大家都不認識她,也沒有認識她的慾望,覺得很尷尬,恨不得轉身跑掉,卻見阿SAM從炒菜的鍋上抬起頭來,看見了她,叫道:「阿姨回來了!唉呀,阿姨阿,你把我想死了呀!」

她雖然知道阿SAM是在開玩笑,但受到這點歡迎她還是很高興的,總算找回了一點往日的感覺,不再覺得自己是個陌生人了。阿SAM給她和那兩個女孩介紹,說外面那個接單的叫DENISE,廚房這個打包的叫SUSAN,剛從紐約來的。她們幾個人互相打了個招呼。

她沒看見阿GAM,好奇地問:「怎麼沒看見阿GAM?」

「他病了,回馬來西亞去了。」

她問了一下阿GAM的病情,好像阿SAM也不是很清楚,而且廚房也忙得很,她只好揀重要的問道:「BENNY呢?怎麼沒看見BENNY?」

阿SAM說:「好像剛才還在這裡的喲,可能是在後門外抽煙吧。呢個『開台』,炒的飯呢?我等著要的。」說著,就打開後門,叫道,「BENNY,阿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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