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節

李兵一聲不吭,由著海倫訓。她讓他再在衣服褲子口袋裡找一找,他又翻了一通,她也翻了一通,哪裡有錢的影子?六千多塊錢,就這麼一下子沒了,她真的恨不得抽他一頓耳光。

可惜她不記得那輛計程車的號碼,也沒要收據,找那個司機是沒有可能的了,她也不指望那個司機是活雷鋒,會把錢交上去。她甚至不完全相信那錢是丟在車上的,一大疊錢,就算從屁股後頭口袋裡掉出來,總會剩個一兩張在口袋裡吧?就那麼乾淨、徹底、全部地掉在車裡了?會不會是李兵拿去付了他的賭債或者藏起來給李虹的?

她想,現在生氣也沒什麼用了,還是抓緊時間去找李虹吧,找到李虹,給孩子辦好了護照,再來算總賬。於是一家三口匆匆趕到長途車站去坐到龍溪的車。李兵大概是因為剛犯了一個大錯,想立功贖罪,一直幫著抱小孩,提東西,特別殷勤。

顛簸了幾個小時,終於到了龍溪,家裡只有李兵的媽媽和那個因女兒「走丟」而變得有點痴呆的弟媳在家,沒看見李虹。海倫不懂李兵的家鄉話,急忙叫李兵問他媽媽,看李虹來過沒有。李兵跟媽媽嘰哩咕嚕地講了一陣,翻譯給海倫聽,說李虹前幾天來了的,想把兒子託付給李兵的媽媽帶,但李兵的媽媽已經帶著好幾個小孩了,忙不過來,就沒答應。

海倫急了,忙問:「那你媽知道不知道李虹到哪裡去了呢?是回Y市去了,還是去廣州那邊了?」

李兵不快地說:「你回家來了,連『媽』都不叫一聲,說話也是『你媽』『你媽』的,哪象李家的媳婦?」

她趕快抱歉,改口說:「你幫忙問問媽,看她知道不知道李虹到哪裡去了。」

李兵又跟媽媽嘰哩咕嚕了一通,說:「可能是回她娘家去了,因為她帶著孩子去廣州是打不了工的。我媽也不知道,只是猜的。」

她又看到了一線光明,立即說:「那我們現在就去李家畈吧。」

李兵睜圓了眼睛:「現在?你真是瘋了!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了,等我們顛簸到那裡,少說也五、六點了,根本沒有回來的車了。明天再去吧。」

第二天,她很早就把李兵和女兒叫醒了,三個人到鎮上買早點吃了,就坐那種「篤篤篤」的拖拉機到李家畈去。坐到了,還走了一大陣,才到了李虹的家,但家裡沒人。李兵叫她們坐在門前的石頭上等,他自己到田裡去找李虹的父母。

她坐在那裡,看咪咪用一根樹棍子玩一個小水坑裡的泥巴水,真是有無限感慨,心想,出生在這個地方的人,也是過一生,但是這一生過得該多麼痛苦。交通這麼不方便,住房這麼簡陋,沒有自來水,沒有互聯網,可能連電視都沒有。可以想像學校也一定是很簡陋的,難怪李虹沒讀什麼書,也難怪李虹會跟那麼一個又矮又丑的人結婚。如果她自己生在這種地方,也只能靠嫁人跳出這個山溝,不然就得嫁給這個地方的人,在這個山溝溝里過一輩子。

李兵去了好大一陣,才疲乏地走了回來,說問過李虹的媽媽了,李虹最近沒回來,很久都沒回來了,嫌家裡窮,住不慣。海倫失望地問:「那她還會到哪裡去?」

李兵一屁股坐在一個石頭上,半天才說:「我簡直不敢告訴你,怕你又要找到那裡去,不過先說好了,要去你一個人去,我是走不動了的。」

她連忙問:「還有哪裡?你告訴我,我自己去找。」

李兵說:「我也是猜的,但是她丈夫的老家在離龍溪不遠的龍泉鎮,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去那裡,因為她總得把孩子放什麼地方,既然沒放她媽這裡,就只能是放她公公婆婆那裡了。」

「龍泉鎮在不在我們回去的路上?」

「不在,李家畈在龍溪東,龍泉鎮在龍溪西,要先回龍溪,再從那裡坐車去龍泉。我們回去吧。」

等三個人顛回龍溪,個個都象前線下來的傷兵一樣,躺在床上就不想動了。李兵說今天去不了龍泉了,沒車了,明天再去吧。

第二天,李兵打死也不肯跟著去龍泉,說昨天已經把渾身的骨頭都顛散了,今天實在沒力氣了,如果你要我去,就再等一天吧。海倫再不肯等了,她自己也是骨頭都散了架,但她急於找到李虹,好給女兒簽證,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李兵說他弟媳是龍泉鎮的,讓他弟媳陪著去。她看他弟媳好像只是有點痴呆,但不瘋顛,就帶上他弟媳到龍泉鎮去。咪咪也走不動了,願意留在家,她就把咪咪留下,叫李兵好好照顧咪咪。

兩個人坐了汽車又走了不少路,終於到了李虹公婆家,還沒進門,就看見李虹的兒子濤濤光屁股坐在泥巴地上,身邊是一些雞鴨,還有一頭豬在孩子附近拱地上的泥土,那孩子懼怕地看著一隻鵝,好像是嚇破了膽,連哭都不會了。她見不得孩子受罪,跑上去就抱起濤濤。

李虹的婆婆在家,海倫急忙走上去問李虹在不在。她從李虹婆婆說話的音調上感覺到龍泉的方言跟龍溪的方言不同,但都是她聽不懂的,她只好把李兵的弟媳搬出來翻譯。李兵的弟媳在外面打過工,能說一點普通話,三方面費盡心機地交流了好久,才弄明白李虹和丈夫都回來過,把孩子扔在家裡了,昨天剛走。

海倫聽了,遺憾之極,這就叫造化弄人。如果昨天不去李家畈,直接到這裡來就好了,現在又得趕回Y市去了。她連坐都沒坐一下,又趕回龍溪,在鎮上電信局往李虹在Y市的家裡打了個電話,還是沒人,不知道是出去辦事了,還是已經到廣州去了。如果去了廣州,那就更麻煩了。

她回到李兵家,見家裡熱鬧非凡,不知道是個什麼場合,也懶得過問,想偷偷溜進她住的房間去收拾東西回Y市,但被李兵的媽媽看見了,馬上把她拉過去,按在堂屋的飯桌前坐下,熱情地給她講解。她一句也聽不懂,就看見桌子邊還坐著一個她不認識也沒見過的中年男人,打扮得象個鄉下的「叫雞公」,這是她家鄉的土話,意思就是個自命不凡的能人。

那個男人面前攤開著一個大本子,裡面寫了很多名字,她不明白這是在幹什麼,就想站起身告辭。但李兵家裡人都不讓她走,鬧鬧嚷嚷的,幾個弟媳都笑嘻嘻地看著她,嘴裡嘰哩咕嚕說著什麼。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地方的學校沒普及普通話教學,搞得這些年輕人都沒辦法跟外面的人交流,可能打定了主意一輩子不走出龍溪鎮的。

她正在為難,看到李兵回來了,她連忙請李兵來翻譯。李兵說:「這個人是負責為李氏家族修族譜的,也叫『續譜』,就是把李家這一族祖祖輩輩的名字都收集起來,編成族譜。現在鄉下就興這個,加一個名字進去要交100塊錢的,我手裡沒錢,所以我們的名字還沒寫進去,你要是有錢的話——」

她從包里拿出300塊錢,給了那個修族譜的人,圍觀的人都鼓起掌來,好像歡迎新兵入伍一樣。海倫趕快對大家一笑,逃出包圍圈,回到自己住的那間房裡,把李兵叫了進去,對他說:「我們回Y市吧,李虹的公婆說她跟她丈夫都回了龍泉,昨天剛走。」

李兵說:「她剛走,並不等於就回了Y市,說不定去廣州了。」

「但是她丈夫不會去廣州吧?他不是有工作、要上班的嗎?我想李虹不會把你跟咪咪的護照帶到廣州去,肯定是放在Y市家裡了,我們找到她丈夫就能拿到護照。再說她有可能還沒去廣州,就在Y市。「

李兵為難地說:「今天這個架勢,我們怎麼能走?待會晚上要大請客慶祝,我們這個時候走,不是討罵嗎?」

她搞不懂這是個什麼了不得的OCCASION,也不想湊那個熱鬧,寫不寫進李家的族譜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在她看來,那些提出修族譜的人肯定是想藉機收些錢,把名字寫進那個本子就要100塊,一個本子就那麼金貴?收的錢都跑哪裡去了?

但李兵死活不肯今天就走,怕他族裡的人知道了罵他,她只好耐著性子等明天。她躺在床上休息,但心裡非常不安,怕明天又搞成今天這樣,她後腳趕到,結果李虹前腳已經走了。她正在那裡猶豫,咪咪跑進來,叫她去看她的名字,說:「媽媽,快去看,你的名字寫在那個本子上了,怎麼你的名字是『李蘇民』呢?你不是叫『蘇海倫』嗎?」

她覺得很奇怪,又被咪咪拉著,就跑到外面去看,心想那個男人大概是把她名字寫錯了。大家見她來了,都自動讓開一條道,因為她的知識分子比那個修族譜的還大。她走到桌子跟前,那個修族譜的很得意地把她的名字指給她看。她一眼看見「李蘇氏」幾個字,排在李兵的名字旁邊,但沒看見咪咪的名字。

她想起自己交了三百塊錢的,就不滿地問:「怎麼沒咪咪的名字?」

李兵正在那裡研究那人的字,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的毛筆字鋼筆字都寫得不錯,很多人的字他都瞧不起的,包括海倫的字。現在大概是覺得這個修族譜的人字還寫得不錯,正在那裡探討,聽見她問話,就解釋說:「女孩的名字不寫進族譜的,因為她們長大了要嫁人,就不是李家的人了。」

她一聽就很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