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節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她正想問他從那裡聽來這個笑話的,就聽他抱歉說:「你等一下,我有電話進來。」

她聽見他在接ORDER,她喜歡聽他的聲音,哪怕是接ORDER的聲音,她也喜歡聽。她就拿著電話,站在那裡靜靜地聽。

他接完了ORDER,又回頭來跟她講話:「你就在APT里休息一下,我把飯做好了,打電話給你。」

她說:「不用了,我馬上回店裡來。」

她放下電話,把剛才寫的那個條子撕了,扔進垃圾桶,把門鑰匙又掛回到自己的鑰匙鏈上,鎖了APT的門,踏著輕快的步伐下了樓,很快就開車來到了店裡。

她從後門進了餐館,正在想待會見到BENNY怎麼說第一句話,就看見他左手食指上包著一團餐巾紙一樣的東西,上面有血跡,手掌上也有血跡。他正把左手舉在胸前,用右手在炒菜。

她嚇得大叫一聲:「你怎麼啦?」就衝過去看他的手。

阿SAM接過BENNY手中的鍋鏟,說:「阿姨,你幫他把手洗乾淨了包一下,我怕血,我不敢搞。BENNY怕雞翅不夠,所以加點『人翅』在裡面——」

阿GAM大喊:「不要亂講啊,你這樣說了,我那裡還敢吃今天的雞翅?」

她捧起BENNY的手,驚慌地問:「你把手——切了?流了這麼多血,怎麼不去醫院?」

BENNY說:「已經沒事了。」她看見他用一根長紗布一樣的東西扎在手腕那裡,大概扎得很緊,把整個手都扎得泛紫了。

「你怎麼把手綁成這樣?」

「止不住血嘛——」

她著急地說:「你——你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包傷口,會感染的。有沒有碘酒或者什麼消毒的東西?」

他指指櫃檯下面的一個硬紙板盒子:「那——里應該有一些東西的——」

她找出一些類似雙氧水之類的東西,還有紗布和創可貼,甚至有一小瓶雲南白藥。她想給他把手指洗乾淨了,包紮一下,但餐巾紙粘在傷口上,她下不了手去扯下來,嚇得手抖抖的,連聲問:「這怎麼辦?這怎麼辦?我會把你弄疼的。」

他自己把紙扯了下來,傷口又開始出血,他使勁用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把左手向上豎著,大概是為了止血。她把他拉到洗手間,用消毒水替他把手沖洗了一下,看見他左手食指連指甲帶肉被削去了一塊,她嚇得不敢碰那裡。他只好自己灑了一些雲南白藥在上面,用一張創可貼草草貼上,叫她用紗布替他包上。

她給他包好了手指,兩人從洗手間出來,她才注意到櫃檯上也血跡斑斑。他往那些血跡上噴了一些清潔劑,撕下一大張擦手的紙,來擦那些血跡。她搶過來紙來,邊擦邊問:「怎麼這裡也有這麼多血?」

「跟你打電話的時候滴——在這裡的。」

她責怪他:「怎麼不把手包好了再打電話呢?」

「等我包好了,你早就跑掉了。」

她心裡一熱,眼淚都差點掉出來了,嗔怪他:「你——這麼傻?就流著血站這裡打電話?」

「我用紙包了的嘛。你還說我傻?我打電話的時候,你是不是正——準備出門?」

她沒回答,但她知道他猜得對,如果不是他正好在那時打電話來,她肯定就傻呼呼地走掉了,那她就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她摸摸她受傷的那隻手,問:「疼不疼?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阿SAM說:「阿姨你還敢說?都是你搞的啦,你跑掉了,他的心就亂了嘛——」

阿GAM說:「今天的人肉雞翅,我是不敢吃的,我怕吃到BENNY的指頭——」

兩個人說著,就用盤子裝了飯,把幾盤菜也端到店堂里去,放在一張餐桌上,開始吃午飯。阿SAM說:「阿姨,你們兩個慢慢講,我們先吃了,肚子餓扁了。」

她正想去盛飯,BENNY問她:「吃不吃玉米?」

他走到燒水的大鍋那裡,用鐵夾子從裡面夾出兩個煮得黃黃的玉米,放在一個盤子里,然後找了兩根筷子,翹著受傷的手指,把筷子插進玉米里,象兩個冰棍。他把盤子遞給她,說:「雞燒糊了,沒——菜你吃,吃這個吧,玉米吃了好的,不會長胖,還能降血壓——」

在她家鄉,只有很小的孩子才這樣吃玉米,父母怕玉米燙了孩子的手,就用筷子串了給他們。她接過盤子,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你是因為我——跑了才——把手——切了的?」

「正在剁雞翅,聽他們說你開車走了——」他沒說完,看著她問,「我是不是好傻?」

「是好傻,傻呼呼的——」

「怪你羅,你也不說一聲是到那——里去了。我到冰庫拿個東西出來,就沒看——見你了,我到前台去,看見你的包不在,以為你去WAL-MART買——你們女孩用的東西去了。等了一會,還沒見你回來,就到WAL-MART去找你,也沒有,問他們兩個,他們也不知道,只——說看見你從後門出去,開車走了——」

她想到他跟她講電話的時候,他手上的血正在一點一點往下滴,她覺得好心疼。她沒想到自己在他心目中有這麼重要的位置,覺得難以置信,象做夢一樣。她又摸摸他的手,問:「還疼不疼?」

他搖搖頭:「不疼了,」他指指他的左胸,「不過這裡還疼。」

「你把你那裡也剁了一刀?」

「是你把我這裡剁了一刀。」

「為什麼說是我剁的?」

他低聲說:「你說你要走,我的心好痛。」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句歌詞,在她聽來,這句話就象歌詞一樣美麗,他說這句話的方式也象唱歌一樣動聽。她想起她剛來不久的一天,上班的時候沒有見到他,老闆騙她說BENNY回紐約去了,那時她的心就曾經隱隱作痛。她一直以為只有她一個人在體會這種痛,現在他說他的心也因為她要走而痛,她覺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這是真的嗎?他,一個小她十歲的男孩,因為她要走而心痛了?

她問:「那怎麼辦?」

他說:「你把它弄痛的,你來安慰它一下羅——」

她想撲到他懷裡去,用嘴去親他那個痛的地方,但她聽見阿SAM邊唱著歌邊往廚房走來了,只好作罷,轉而拉著BENNY到前面店堂去吃飯。

她把他拉到飯桌前坐下,不讓他動,她自己跑去給他盛飯,還給他倒一杯店裡做的冰甜茶,有一種淡淡的甜味,他很喜歡喝,她也是。

阿GAM還坐在飯桌邊,見狀大叫起來:「憑什麼呀?為什麼阿姨老是寵著BENNY?拿刀來,拿刀來,我也要剁手!」說著,就拿起吃完飯的盤子,進廚房去了。

飯桌前就剩下他們兩個,他坐在她對面,右手拿著一把白色的塑料叉子吃飯,把左手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手指向上,象小學生舉手發言一樣。

她津津有味地看他吃飯,他不怎麼會用筷子,多半都是用叉。叉子吃中國菜並不方便,而塑料叉又小又不夠硬,所以他吃飯的樣子有點笨手笨腳的。

一盤雞都燒糊了,沒人吃,剩下的只有一盤炒油菜和一盤豆子。他用叉子在盤子里追蹤著一粒豆,追了半天也沒法讓豆子束手就擒。他又改為追蹤一根油菜苔,想把叉扎進菜苔里去,叉子又不夠尖利;想把菜苔擠進叉子縫了,叉子又太小了;想用叉子把菜苔挑起來,菜苔又滑來滑去不配合。

他弄了半天也沒把菜弄到嘴裡去,乾脆光吃飯算了。她用筷子夾了菜餵給他吃,他也不客套,她喂他一口,他就吃一口,她喂他什麼,他就吃什麼,他自己只負責用叉子叉飯吃。

阿GAM和阿SAM都跑出來,站在櫃檯後面,象看稀奇一樣看他們倆。她幸福得輕飄飄的,什麼也不管,只一心一意喂他吃飯,好像餐館裡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兩個一樣。

阿SAM抗議說:「阿姨阿,他切的是左手,右手又沒切,憑什麼要你喂他吃呀?讓我來成全他,把他右手也切一下——」

阿GAM說:「阿姨,你太嬌慣他了,這樣下去,我怕以後你得嚼好了吐給他吃。」然後大叫,「噁心,噁心!」,跑到廚房幹活去了。

她聽了,也不答話,照舊喂他菜吃,她自己一邊啃玉米,一邊看BENNY,合得攏嘴的時候就啃口玉米,合不攏嘴的時候就傻笑。

BENNY說:「我講個故事你聽,從前有一家人,老——爸很小氣,有天買了一條鹹魚,捨不得做了給家裡人吃,就掛——在牆上,讓兩個兒子看一眼魚,吃一口飯。兩個兒子只好老——老實實地看一眼,吃一口。後來弟弟告狀說:『老爸,哥哥剛才多看了一眼。』老爸就罵大兒子:『再——多看,咸——死你。』」

她從桌子下輕輕踢了他一腳:「好啊,你在含沙射影。」

他呵呵地笑:「誰叫你光看不吃的?看一眼,吃一口嘛,光看不吃,當心咸死了。」

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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