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節

海倫撥了JOE的電話,正在擔心不知道待會說什麼,卻聽見一陣忙音。她先是鬆了口氣,好像逃脫了什麼可怕的刑罰一樣,但她跟著就是一愣,JOE在給誰打電話?給李兵嗎?

她慌了一陣,才想起往家裡打個電話,就能知道JOE是不是在給李兵打電話了。她撥了家裡的電話號碼,響了好一會都沒人接,可能李兵出去了,她稍稍放了點心,就怕什麼時候李兵回來了,被JOE抓住告一狀。

她不時地往JOE和家裡打打電話,JOE一直在電話上,但李兵一直不在家。她估計JOE是在跟別的人打電話,JOE是個口水佬,一個電話可以說幾個小時,說不定是在電話上對誰「憶苦思甜」。她希望JOE今天是喝醉了才對她說那些話的,等他酒醒了,就不記得了,那今天這事就有驚無險了。

但她那一夜睡得很不好,做了很多夢,都是些片斷,大多數都是跟咪咪簽證有關的,一時夢見簽到了,一時又夢見沒簽到,到最後,她自己在夢裡都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了。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她就爬起來打電話,想趕在咪咪出發之前跟她說幾句話,但家裡沒人接電話。她聽李兵說過,火車是晚上十點的,她不知道他們是這麼早就去了火車站,還是JOE已經給李兵打了電話,所以李兵不接她的電話了。

她擔心了一會,又想起家裡的電話沒CALLERID,李兵哪裡能一聽到鈴聲就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她嘲笑了自己一通,對自己說:你再這樣擔心,肯定要瘋掉了。不會有事的,我一直在打電話,都找不到李兵,JOE怎麼能找到他?咪咪這次肯定能簽到。

後來她又往家裡打了幾次電話,還是沒人接。過了九點鐘,她就沒再往家裡打電話了,因為李兵他們肯定已經出發了,只有等到他們到北京後,給她打了電話過來,她才能往他們那邊打了,不過這至少說明JOE也暫時無法向李兵告狀了。

那一天,可能是因為沒睡好,也可能是因為擔心,她幹活的時候有點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的。BENNY大概看出來了,就把送餐的ORDER全改成PICKUP了。她也不爭著送餐了,只在店裡接電話,或者做那些不用動腦筋的活。

剛吃過午飯,就有一個電話打進來,是個女的,聽聲音挺年輕的,但開口就是廣東話,她一句也聽不懂。平時遇到講粵語的人打電話來,她都是叫BENNY來對付的,因為那多半是老闆家裡的人,或者他們幾個人的朋友,客人是不會用粵語打電話的。這個店只有很少的華人客戶,因為店裡的菜式,完全是美國化了的中國菜,地道的華人是不怎麼愛吃的。

但今天BENNY在廚房後面幹活,走不開,她只好自己對付。她用英語問:「你可不可以講英語或者國語?」

那女孩馬上改說英語,很地道很流利的英語,一下把她搞糊塗了。這是個什麼人?又是粵語,又是英語的,而且都講得這麼地道。只能是象BENNY這樣的人,很早就過來了,但沒丟棄粵語。或者是個ABC,從家裡人那裡學的粵語。

那女孩說她要找JACKIE,海倫說我們這裡沒有JACKIE。那女孩又改口說要找ALAN,海倫說我們這裡也沒有ALAN。

她聽見那女孩有點不耐煩了,說我不知道到他現在叫什麼,他的名字太多了,我沒辦法KEEPTRACK,你幫我把你們店裡那個聽電話的BOY叫來就行了。

她這才知道那女孩是要找BENNY的,她跑到後面去叫他,準備換他出來打電話,但她看見他正在攪拌做芝麻雞的原料,是切成小塊的雞腿肉,用水調了麵粉裹好,放到第二天來炸。平時都是老闆自己做這件事,但老闆去紐約的時候,就是BENNY做。聽說不管是配料還是攪拌,都要點技術,也要點力氣,一大盆漿糊狀的麵湯子,跟那些雞塊混在一起,很稠很稠,全憑兩隻手來攪拌,攪拌一會就得喘口氣,她肯定幹不了。

她叫BENNY去接電話,他問是誰,看樣子如果不是什麼要人,他就懶得去接了。她告訴他是個女孩,會講粵語,英語也說得很地道。

他似乎恍然大悟,說:「噢,是她呀。」說完就把手洗乾淨了,走到前台拿起電話,剛說了兩句,就放下了電話。然後他看了一下CALLERID,用另一個電話撥了號,似乎一下就通了,他就拿著那個無繩電話,躲到餐館大門外講電話去了。

她也看了一眼CALLERID,發現是個長途電話,外州的。她看他不用店裡點餐的那個電話,而用另外那個電話,就知道他準備煲電話粥了。店裡有兩個電話號碼,但有一個是後安裝的,雖然也印在MENU上,但好像注意到的人不多,客人多半是打那個老電話號碼點餐,這個新一點的號碼就成了店裡人跟親戚朋友打電話時專用的了。

她倒沒見過BENNY煲電話粥,但老闆經常這樣,只要老闆是用那個電話開打,就預示著他沒有半個小時不會下線。

今天BENNY也用這個電話了,大概是個什麼重要人物,值得他丟下手裡乾的活,而且躲到外面去打電話。她從餐館的玻璃門裡看見他蹲在門外,背對著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她覺得從他的背影都能看出他現在很興奮,說著說著,就站起來了,還在門外走來走去。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下CALLERID,區號是718。她知道這樣做不應該,但還是把電話本拿出來,查了一下,發現718是紐約的區號,她一下子想起那什麼「傷心之地」的說法來。

她合上電話本,看著門外的BENNY,象看一部無聲電影,只能看見他在講電話,但聽不見他在講什麼。這是他第一次躲到一邊去講電話,他以前接電話從來沒有避諱過她,當然那也是因為電話基本都是點餐的客人打來的。現在來了一個紐約的女孩打電話找他,他就怕她聽到了。

她傻站了一會,又接了幾個ORDER,就走到廚房後面,邊等SAM炒菜邊問:「BENNY以前叫JACKIE?那次我問的時候,你怎麼說不知道?」

阿SAM很無辜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他叫BENNY。」然後阿SAM告密一般地說,「噢,他還叫『小蜜蜂』。」

「『小蜜蜂』?怎麼叫這個名字?」

「阿姨,你連這都不知道?」阿SAM說著,就象背書一樣念起來,「小蜜蜂,嗡嗡嗡,飛到西,飛到東——」

她想,別人叫BENNY「小蜜蜂」,一定是因為他「常是採花忙」。不知怎麼的,一旦知道他有這麼一個別名,她心裡很難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難受什麼。她又問:「BENNY是不是用過很多名字?」

阿GAM幫忙回答說:「用過很多,他自己說的,英文二十六個字母,從A到Z,他每個字母開頭的名字都用過。現在把字母用光了,他又轉回到B去了。」

「他用這麼多名字幹什麼?」

阿SAM說:「還不是為了泡妞方便羅。他走到哪裡都要泡幾個妞的嘛。他又貪心,泡了下一個,還捨不得放掉上一個,他怕他的那些妞們打起來了,當然就只好換名字羅。」

她有點相信這話,因為她第一次打電話來的時候,老闆明明是叫他JACKIE的,但後來就死不認帳了,一定說是她自己搞錯了。很可能就是怕她知道了他是JACKIE,有女孩打電話到店裡來的時候,她搞錯了對象,說漏了嘴,把BENNY的秘密暴露了。照這麼說,老闆跟BENNY真是鐵哥們了,在泡妞的問題上,兩個人互相幫助。

餐館裡的那個小收錄機正在放張學友的「LINDA」,阿SAM跟著唱了幾句,然後告訴海倫:「BENNY的LINDA被她爸爸賣掉了,賺了一家餐館,外帶十萬美金。」

她趕緊問:「BENNY有個LINDA?在哪裡?是不是在紐約?那今天打電話來的一定是他的LINDA了。難怪他要跑到餐館外面去打呢,怕我們聽見了。」

阿SAM走到看得見餐館大門的地方看了一眼,說:「真的跑到餐館外面去了?可能是LINDA不喜歡她那個傻呼呼的丈夫,還是喜歡她的老情人,偷偷打電話來了。」阿SAM說完,跟著錄音機唱起來:……

LINDA,LINDA,LINDA,LINDA,可不可不要走

這美麗長夜,不應有這缺口,纏綿時辰,因還沒見盡頭

LINDA,LINDA,LINDA,LINDA,可不可不要走

這是時候交出以及接收,當你我被愛佔有……

她對這歌不熟悉,又是粵語的,聽不太懂,就跑到廚房後門旁邊的那個架子那裡去找歌詞,找了一會,終於找到了。她看了看歌詞,是描寫情人分別時,男的懇求女的不要走,留下來共度良宵的。

她想起BENNY幫她錄的那盤磁帶上沒有這首。那盤磁帶自從BENNY放在她車裡的錄音機里之後,她就再也沒聽過別的磁帶。每天開車上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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