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節

海倫來到廚房後面,見幾個小夥子都在包「蟹角」,英語叫CRABRANGOON。皮子就是一般的餛飩皮,但餡子是用CHEESE和人工蟹肉等做成的,白白的,粘粘的。包的時候,在麵皮的四邊糊上蛋清,把四個邊的中間捏在一起,四個角就突了出去,象朵花一樣。包好後放在冰箱上層凍起來,賣的時候,放油鍋里炸一炸就行了。

她擠到桌子邊,幫忙包「蟹角」。這些活,雖說都叫SIDEWORK,但其實是中餐館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真正炒菜賣菜的時間就是中午那一陣和晚上那一陣,其它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做這些SIDEWORK。

餐館的人都把中餐館叫「唐人餐館」,所以她也跟著這樣叫。聽說唐人餐館最費時的就是PROCESSING,唐人餐館花在PROCESSING上的時間比其它任何一種餐館花在這上面的時間都要長。象麥當勞這樣的店,很多東西買來的時候就是半成品了,雞塊是現成的,麵包是現成的,土豆條是現成的,賣的時候把這些東西弄熟就行了。

但唐人餐館不同,大多數東西買來都是很RAW的,都要加工,而且都需要手工來做,沒有什麼機器能夠代替。海倫在餐館看到的唯一可以算得上「機器」的東西就是那個切肉機,把肉冰凍得硬梆梆的了,就可以拿到那個機器上去切,可以調節厚薄,切出不同的肉片來,其它的PROCESSING都是手工。

餐館每個星期都要包餛飩,包蟹角,包面干,每天都要「摸蝦」,「摸雪豆」,切芥蘭,切洋蔥等。這些都是海倫能做的,所以她總是積極地跑去幫忙。象包春卷和包餃子這樣的活,她想幫還幫不了,因為她包出來的春卷時大時小,經常卷得不夠緊,放油鍋里一炸,裡面的餡子就漏出來了。

就因為這,餐館裡有了一個「切口」,如果有誰盯一個女顧客盯久了一點,其它人就會說:「當心啊,不要搞得象阿姨包的春卷一樣了——」

老闆見她也擠在那裡幫忙,問:「你不去陪你的『烏米』?」

海倫說:「有BENNY陪她,不用我陪。」

老闆嘿嘿笑,說:「阿姨,喝醋了?你應該向我『斜習』,你看BENNY把我老婆搶跑了,我就不喝醋。」

他們幾個都是說「喝醋」,而不說「吃醋」。在海倫聽來,「喝醋」比「吃醋」還厲害。吃醋嘛,似乎只是尖著筷子沾一下醋,放到嘴裡嘗嘗,這「喝醋」就完全象是抱著個醋罈子,咕嘟咕嘟地猛灌。

她被老闆這樣一說,很尷尬,不知道老闆是信口開河地亂說,還是當真的。她趕快聲明說:「我喝什麼醋?我正想把他們兩個湊攏呢。我這次叫我ROOMMATE來玩,就是想為他們做個媒——」

她撒了這個謊,心裡很虛,怕他們看出來了。她心裡暗暗責備自己,你說沒吃醋就行了,何必又編出這麼一個謊來?這幾個小夥子明明都有點喜歡LILY,你何必要在裡面亂點鴛鴦譜呢?等他們自己去「互相殘殺」,決出一個勝利者來,不比你在裡面攪和、把這幾個都傷害了好嗎?

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幾個小夥子並沒有大聲嚷嚷說她偏心,反而好像都默許了一樣。她發現剛才幾個搶著獻殷勤的人,自從BENNY出去坐在LILY對面了,他們幾個就都退到廚房來了。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是在講哥們義氣,還是知道自己競爭不過BENNY,所以他一出馬,其它人就自我退場了?

或者是因為他們幾個都不AVAILABLE了?開開玩笑可以,輪到動真格的了,他們又都跑了?剛才阿GAM說過老闆有老婆,還有小情人,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她問老闆:「怎麼阿GAM說你有老婆?」

「因為我是有老婆嘛。」老闆得意地說,「看不出來吧?我是BABYFACE嘛,永遠都象小孩子的。我老婆是福州人,是我以前老闆介紹的,我把她辦到美國來,她給了我三萬美金。阿姨,你不知道吧?我是用賣身的錢開的這個餐館。早知道餐館這麼不賺錢,我就去開『雞道』了。」

海倫猜「雞道」就是妓院的意思,不禁笑起來:「你應該是做鴨吧,怎麼是做雞呢?」

「我把我自己賣了,供人摧殘,怎麼不是做雞?我很虧啊,被我老婆軟禁在福州的飯店裡,摧殘了一個月,回到美國的時候,路都走不動了。阿姨你看我這麼英俊瀟洒,三萬賣得太賤了吧?」

海倫見老闆說得這麼好笑,有點不相信他的「賣身」歷史,她問:「你真的是用假結婚的錢開的餐館?」

「我騙你幹什麼?你不信問阿SAM羅。他呢,跟我不同,他花了三萬塊錢讓別人摧殘他,可惜別人都不願意摧殘他。」

阿SAM不服氣:「切,就你老婆那個樣,她想摧殘我,我肯定要做『抗日英雄』。阿姨,你不知道,他老婆是飛機場一個——,哪裡有我老婆漂亮?阿GAM,你評評理,看誰的老婆漂亮。」

阿GAM嘿嘿笑:「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試過你們的老婆——」話還沒說完,阿SAM就要去打他,阿GAM嚇得跳一邊去了。

海倫問:「飛機場是什麼意思?是一到美國就飛掉了嗎?」

老闆曖昧地笑:「阿姨連飛機場都不懂?飛機場嘛,就是——什麼都沒有。」

「沒錢?沒身份?」海倫仍然不懂。

老闆指指自己的胸:「就是跟我一樣,平平的,沒包包,胸前不偉大,手感不好。」

海倫一愣,臉也紅了,不敢再提這個話題。小錄音機里正在放,她雖然聽了很多遍了,但今天突然被歌詞觸動了心懷:

「愛過的人我已不再擁有

許多故事有傷心的理由

這一次我的愛情,等不到天長地久

錯過的人是否可以回首……

一千個傷心的理由

一千個傷心的理由

最後在別人的故事裡我被遺忘」

她不知道今天到底是為什麼被這個歌詞打動了,就覺得歌詞寫得很好,音樂也很傷感很美。她聽了一遍,似乎還沒聽夠,又跑到錄音機跟前,倒回去重放。聽完第二遍,她正想再倒回去重放,老闆叫了起來:「阿姨,不要往我傷口上撒鹽嘛。」

她不懂,但馬上停了手,不解地問:「老闆,你怎麼不願聽這個歌?」

老闆一本正經地說:「我本來就很傷心,你還一遍遍放這個歌,那不是往我傷口上撒鹽嗎?你知道不知道,這個歌就是為我寫的。」

海倫覺得老闆說話的口氣不象真傷心的樣子,她甚至不知道老闆說的傷心是不是「傷心」兩個字,因為老闆把「傷心」兩個字天天掛在嘴邊。牛肉買回來,說今天的牛肉很「傷心」;芥蘭送過來,說今天的芥蘭不夠「傷心」,叫送貨的拿回去換「傷心」的芥蘭來。

她有很久都沒搞懂牛肉為什麼會「傷心」,問了老闆,老闆解釋了一通,又被店裡的人用各自的國語七嘴八舌地翻譯了半天,她還是沒搞懂。最後BENNY寫在紙上了,她才發現老闆的這些個「傷心」都是「新鮮」的意思。

老闆按海倫的發音學了半天,還是分不清「傷心」和「新鮮」,氣得一揮手,說:「不『斜』了,國語太難『斜』了。」

她不知道老闆今天說的「傷心」是不是又是「新鮮」的意思,但「新鮮」似乎跟這個歌沒什麼關係。她問:「老闆,你說的這個『傷心』到底是什麼意思?」

老闆長嘆一聲:「哎,阿姨阿,你的國語太糟糕了,怎麼什麼都聽不懂呢?你還說你以前是老師,你這樣的國語,怎麼教『斜生』啊?你看我的國語多好,你說的什麼我都聽得懂。」

正在說,BENNY和LILY都走進廚房來了,LILY也擠進來幫忙包蟹角。海倫問:「你吃完了?」

老闆又插嘴糾正說:「不能說吃完了,要說吃飽了。吃完了,以後就沒有了。」

海倫和LILY都忍不住笑。BENNY說:「我的國語很好耶,我讀小學的時候還得過普通話比賽第——三名的——」

海倫覺得他是故意在LILY面前賣弄,大概太想博得LILY的好感了,她心裡有點莫明其妙的不快。

老闆問海倫和LILY:「你們知道不知道那次比賽有多少人參加?」

海倫聽老闆這樣問,心想一定是很多人參加,於是猜個大數目:「一千?」

「NOPE。」

LILY也猜:「兩千?三千?「

老闆又說:「NOPE。」海倫正想再猜多一點,老闆說:「總共就三個人參加。」

幾個人都大笑起來,LILY伸出手,在BENNY手臂上打了一下,嗔道:「得了最後一名,還吹?」

海倫看得一愣,不知道剛才在外面發生了什麼,怎麼LILY一下就進展到可以撒嬌打BENNY手臂的地步了。她知道LILY是比較開放的,但她看見BENNY似乎沒什麼不適,反而有點炫耀的樣子。她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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