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愛麗絲慢慢走過磁磚。「怎麼了?」她問。

「告訴我妳看到什麼?」李奇說。

她把視線移到屍體上,好像需要花上很大力氣。

「頭部中槍。」她說。「兩次。」

「兩個彈孔距離多遠?」

「大概三吋。」

「除此之外,妳還看到什麼?」

「沒了。」她說。

他點點頭。「標準答案。」

「所以?」

「看仔細點,這些彈孔乾乾淨淨的,對嗎?」

她向冷凍櫃跨出一步,腰部稍微往前彎。

「看起來很乾凈。」她說。

「這有玄機,」他說,「這代表不是接觸傷口。所謂接觸傷口就是把槍口抵在額頭上,妳知道如果這樣開槍會有什麼結果嗎?」

她搖搖頭,沒說話。

「第一個會從槍口跑出來的東西是一陣熱氣爆炸,而如果槍口抵住額頭的話,熱氣會衝到皮膚底下,但因為下面骨頭頂住了,沒有出口,所以熱氣會倒灌,形成巨大的星芒狀彈孔,看起來就像海星一樣。對吧,醫生?」

病理師點點頭。「我們稱之為星爆式傷口。」他說。

「可是這裡沒有這種情況,」李奇說,「所以這不是接觸射擊。第二個會從槍口噴出來的是火焰,如果槍口離目標很近,比方說大概兩、三吋,可是沒有接觸,那麼我們會看到皮膚燒傷的痕迹,形狀是個小小的環狀。」

「燒環。」病理師說。

「這種傷痕也沒有。」李奇說。「接下來的是煙灰,軟的、臟髒的黑色物質。如果是從六到八吋外射擊,我們會看到煙灰黏在他的額頭上,大概是一塊幾吋大的區域。這東西這裡也沒有。」

「所以?」愛麗絲問。

「接下來的東西是火藥顆粒,」李奇說,「沒有燃燒的碳粒。沒有一種火藥是完美的,其中一部分一定無法燃燒,會直接噴出來,一樣會衝到皮膚底下,造成一點一點的黑色東西,他們稱之為刺青。如果開槍的距離是一呎,或一呎半,就會出現這種痕迹,妳有看到嗎?」

「沒有。」愛麗絲說。

「沒錯,我們唯一看到的只有彈孔,其他都沒有。沒有任何證據顯示這個傷口是近距離造成的。雖然彈殼火藥種類不同,不過就我看來,開槍距離大概是三、四呎遠,最少最少。」

「八呎六吋。」病理師說。「這是我的估計。」

李奇看著他。「你測試過火藥嗎?」

那傢伙搖搖頭。「我靠的是犯罪現場圖標。他站在床邊,床靠近窗戶,他這一邊有條兩呎六吋寬的走道。死亡位置在床頭桌旁,很靠近床頭,身體靠著窗戶旁的牆壁。我們知道她開槍的位置不在他旁邊,不然就會出現你剛剛說的那些近距離開槍痕迹,所以她所能站的最近距離,就是床的對面,大概在床腳,隔著床以對用線方式開火,這是彈道比對的結果。他大概想儘可能往後退,這張床是雙人床,所以我認為最接近的推測是八呎六吋,囊括對角距離。」

「很好。」李奇說。「你準備在證人席上這樣說嗎?」

「當然,而且這是理論上的最小距離,有可能更遠。」

「可是這到底有什麼意義?」愛麗絲問。

「意思就是,人不是卡門殺的。」李奇說。

「為什麼?」

「一個人的額頭有多大?五吋寬、兩吋高?」

「所以?」

「她絕對不可能站在八呎外擊中這麼小的目標。」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前一天看過她開槍。那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扣扳機,說實話根本就是無藥可救,她連八呎外的穀倉都打不中。我跟她說,她得把槍抵在史路普的肚子上,然後把子彈打光。」

「你會害死她。」愛麗絲說。「你不該主動說出這種證詞。」

「她沒殺人,愛麗絲,她根本辦不到。」

「可能她運氣好。」

「當然,一次吧!可是絕對不會發生兩次,兩次就意味這是瞄準後的結果,彈孔很近,而且水平高度相同。照理說中了第一槍後他會開始倒下,換句話說,這是快速連續擊發,砰、砰,連續兩聲!毫不遲疑。這是相當高超的射擊技巧。」

愛麗絲沉默了一下。「她有可能假裝,」她說,「也就是一開始假裝需要學會開槍。其他事情她也沒講過一次實話,搞不好她其實是個射擊高手,卻假裝不是,然後為了某種原因要你幫她動手。」

李奇搖搖頭。「她沒有假裝。」他說。「我這輩子都在看人開槍,要就是會,不然就是不會,如果你會,絕對看得出來,這沒辦法假裝不會,也沒辦法忘記。」

愛麗絲沒說話。

「不是卡門做的。」李奇說。「就連我都做不到,因為她那把槍實在太爛了,以這樣的距離完全不可能。迅速連發兩槍打中頭部?不管是誰做的,他都比我高竿。」

愛麗絲露出淡淡的微笑。「很稀奇喔?」

「非常稀奇。」他很自然地說。

「可是她卻承認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知道。」

愛莉不確定自己到底懂不懂,那時候她躲在大廳上面的樓梯,聽奶奶跟陌生人在講話。她有聽到新家庭這些字,她知道那是什麼意思,而且她也知道自己需要一個新家。古瑞爾家的人告訴她,她爸爸已經死了,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永遠不會回來了。他們還說,不想把她留在身邊,不過她覺得這沒什麼,反正她也不想跟他們住在一起。他們都很刻薄,還把她的小馬賣了,其他馬也一樣。那天一大早,有輛大卡車來把馬都載走,她沒有哭,只是心裡知道他們都走了,她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小馬。沒有馬,一切都變了,所以她就跟陌生人一起走了,因為她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然後陌生人讓她跟媽媽講電話。媽媽哭了,最後她說:「跟妳的新家人好奶相處。」可是其實,她不確定這些陌生人是不是她的新家人,還是說他們只是要帶她到新家人那邊。她不敢問,所以保持安靜。她的手背很痛,因為她一直咬著這裡。

「這是蹚渾水。」沃克說。「你知道我說這話什麼意思吧?最好別去動它,事情可能很快就會失控。」

他們已經回到沃克的辦公室,這裡的氣溫隨便都比太平間高個七十度,兩人都滿身大汗。

「懂嗎?」沃克問道。「這會讓情況變得更複雜。」

「你這麼覺得?」愛麗絲說。

沃克點點頭。「這會讓事情變得渾沌不明,就算李奇講得都沒錯,而且老實說這還只是推論,因為這只是他的主觀看法,基本上是用猜的。而且這根據什麼?只根據她事前刻意給他的印象,說她不會開槍。而我們已經知道,從頭到尾,每個她營造的其他印象都是鬼扯。姑且說李奇講得沒錯,純粹討論,這告訴我們什麼?」

「什麼?」

「陰謀。我們知道她想把李奇卷進去,現在妳又抓到她把別人卷進來。她找到別人,叫他們到家裡來,約好時間地點,告訴他們槍藏在哪裡。對方準時出現,找到槍,把人給宰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等於教唆他人行兇再給予報酬。聘請殺手這種事是非常冷血的,如果朝這方向去查·那她又會落入死刑的陰影裡面,這樣會遠比她自己開槍糟糕得多。相信我,這兩者比起來,自己開槍簡直就是行善積德,感覺只是臨時起意,懂嗎?保持現狀的話,再加上她做的自白,我會很樂意幫她求取無期徒刑。但要是我們加上這些陰謀論,那就會變得非常邪惡,於是重回死牢的軌道上。」

愛麗絲沒說話。

「所以妳懂我在說什麼嗎?」沃克說。「這麼做完全沒好處,絕對只有反效果,只會讓她的情況惡化。再說,她自己已經說是她做的,我認為是真的。但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她的自白又是個算計過的謊言,目的是要掩飾罪行。她也知道陰謀殺人會讓罪刑更重,而我們一定不會坐視不管,不能當作事情沒發生,這樣會讓我們看起來像笨蛋一樣。」

愛麗絲沒說話,李奇聳聳肩。

「所以別去動這些東西,」沃克說,「這是我的建議。如果對她有幫助的話我會考慮,可是根本幫不上忙。所以為了她好,就這樣放著就好。」

「也為了你的法官選舉。」李奇說。

沃克點點頭。「這點我也承認。」

「身為檢察官,你覺得事情丟著不管比較好?」愛麗絲問。「有人可能因為這樣逍遙法外!」

沃克搖搖頭。「如果事情真像李奇想的這樣,如果、如果、如果。如果是個很讓人起疑的字,我得說我認為可能性很低。相信我,我是個很認真的檢察官,可是我不會純粹因為某人主觀認定另一個人會不會開槍,就去調查一件案子,浪費陪審團的時間,尤其這另一個人是像卡門這樣會說謊的人。就我們所知,她從小就每天開槍射擊,這種洛杉磯西班牙聚落出身的頑劣小孩,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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