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愛麗絲七點二十分就到了。他醒來時渾身熱烘烘地,聽到有人輕輕敲門。他翻下床,在腰間包了條濕毛巾,赤腳輕輕走過骯髒的地毯,打開門。愛麗絲站在門外,他看著她,她搖搖頭。李奇看了外面的夕陽餘暉一眼,黃色車子停在停車場上,他轉過身走回房間里,她跟了進去。

「能試的我都試過了。」她說。

她換上了律師服,黑色褲子搭配西裝外套。褲子腰身很高,幾乎與運動內衣連在一起,但中間露出一吋古銅色腹部。除此之外,她看起來很像樣,只是李奇想不出這一吋皮膚,對卡門這種處境的人會有什麼樣的重要性。

「我問過她,是因為我嗎?」愛麗絲說。「她想換別人嗎?老一點的?男的?西班牙裔的?」

「她說什麼?」

「他說她誰都不要。」

「實在太離譜了。」

「對啊!」愛麗絲說。「我跟她說她的處境艱難,免得她還沒弄清楚狀況,但還是一樣。」

「把她說的每句話告訴我。」

「我已經說了。」

李奇包的毛巾讓他很不舒服,太小了。

「先讓我把褲子穿上。」他說。

他把褲子從椅子上拿起來,走進浴室。褲子濕濕黏黏的,他穿了上去,拉起拉鏈,走了出來。愛麗絲已經把外套脫掉,放在椅背,就在他的濕襯衫旁邊。她坐在床上,手肘撐在膝上。

「能試的我都試了。」她又說一次。「我說,給我看看妳的手。她說,要幹什麼?我說,我要看看妳的血管有多粗,因為他們會把死刑藥劑從那裡打進去。我跟她說,她會被綁在輪床上,跟她描述人家會對她打什麼葯,告訴她會有人在玻璃後面看著她死。」

「然後?」

「一樣沒用。我好像在對著牆壁講話。」

「那妳逼得多緊?」

「稍微吼了一下,不過她無動於衷,還是重複之前說過的話,就是不要。李奇,我們最好得面對現實。」

「這樣符合規定嗎?」

「當然啊!沒有法律規定一定要有律師,它只說有提供給你的必要。」

「這能算精神失常的證據嗎?」

她搖搖頭。「不算。」她說。「不然每個謀殺犯都拒絕聘任律師就好了,再用無行為能力辯護了事。」

「她不是謀殺犯。」

「她似乎不太想證明這點。」

「有別人聽到嗎?」

「還沒有,可是我很擔心,因為從邏輯上來講,她的下一步就是把她的意願寫下來,到時我就連門都進不去了,其他人也一樣。」

「那我們該怎麼辦?」

「得用點技巧,只能這樣。比如完全忽視她的意願,繼續在背地裡代替她跟沃克周旋,如果可以讓他不提起告訴,那麼不管卡門需不需要我們,她都已經自由了。」

他聳聳肩。「那就這麼辦,可是實在太奇怪了,不是嗎?」

「當然。」愛麗絲說。「我從來沒聽過這種事。」

一百英里外,兩個男的吃完飯後回到汽車旅館。他們也吃了披薩,可是配的是大杯冰啤酒而不是開水跟咖啡。女人已經在房間里等著,保持警戒,來回踱步,這表示有新的消息進來。

「怎麼?」高的那個問道。

「追加工作。」她說。

「地點?」

「佩科斯。」

「這樣妥當嗎?」

她點點頭。「佩科斯還算安全。」

「是嗎?」黑的那個又問。

「等你知道他付多少錢,想法就會不一樣了。」

「什麼時候?」

「要看前一個任務怎麼樣。」

「好。」高的那個說。「目標是誰?」

「某個傢伙。」女人說。「等我們做完另外那件事,我再跟你們說。」

她走到門邊。「待在房裡,好嗎?」她說。「去睡個覺,我們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忙。」

「這房間實在很寒酸。」愛麗絲說。

李奇看看四周。「是嗎?」

「糟糕透頂。」

「我住過更差的。」

她停了一會兒。「你想吃晚餐嗎?」

他的肚子里還塞滿披薩跟冰淇淋,不過她露出來的那吋肌膚很迷人,背後那吋也一樣,而且後面的還有道深深的凹陷,褲子腰帶就像座小橋,跨過這道凹陷。

「好啊!」他說。「去哪裡吃?」

她又稍停一下。「我家可以嗎?」她說。「我沒辦法在這附近用餐,我吃素,所以通常自己煮。」

「德州的素食者?」他說。「妳離家可真是遠了。」

「我確實有這種感覺。」她說。「那麼如何?而且我的冷氣比這裡好。」

他微笑道。「女人烹調的食物,加上更強的冷氣?聽起來很不賴。」

「你吃素嗎?」

「我什麼都吃。」

「那就走吧!」

他穿上潮濕的襯衫,愛麗絲跟著拿起她的外套。李奇穿上鞋子,把門上鎖,跟著她到車邊。

她往西開了幾英里路,到了一個平均高度不高的住宅區中。這個住宅區蓋在有很多樹的土地上,前後各有一條四線道馬路,建築群有著灰泥牆,漆成沙色,還有很多黑色斑紋的木柱作為裝飾。那兒總共約四十間出租套房,看起來都不怎麼光鮮亮麗,因為高熱,所有東西都失去了色澤。她租的房間在正中央,夾在另外兩房中間,就像都市裡的三明治式小公寓。她把車子停在門外一塊裂開的水泥地上,裂縫裡還有晒乾枯萎的沙漠野草。

不過房間里卻是透心涼,中央空調大力吹送著冷氣,李奇還能感受到機器形成的氣壓。房裡有個小小的客廳,後面一塊是廚房,左邊是樓梯,都是便宜的出租傢具,很多書,但沒電視。

「我要去洗個澡。」她說。「你自便。」

她上了樓,李奇看看四周,大部分的書都是法律文獻,德州民法與刑法,有些是憲法評論。一支電話放在旁邊桌上,上面有四個速撥按鍵。第一個按鈕標示的是工作,第二個是家裡(J ),第三個是工作(J ),第四個是爸媽。有個書架上面放了銀框相片,裡面是對登對的夫妻,年紀大概五十來歲,背景是在城市裡隨意拍攝的戶外照,大概在紐約。男的有著黑色頭髮,長長的貴族臉蛋;女人看起來有點像老年版的愛麗絲,有著同樣的頭髮,只是發色淡一點,比較沒那麼活力旺盛。毫無疑問,是住在公園大道的父母,爸爸跟媽媽,他們看起來很不錯。李奇在想,J應該是男友的名字,他四處看看,不過沒有他的照片,或許放在樓上,就在床邊。

他坐在椅子上。十分鐘後她下來了,頭髮濕濕的,梳理整齊,又換上短褲,身上的T恤大概寫著哈佛足球隊,但洗了太多次所以字樣已看不清楚。短褲很短,T恤又薄又貼身,她把運動內衣脫了,所以看得很清楚。她打赤腳,看來十分誘人。

「妳是足球隊的?」他問。

「我的伴侶。」她說。

他對著這句警告微笑。「那他還在玩嗎?」

「你說的『他』是個女的,茱蒂絲(Judith)。我是同性戀,沒錯,她還在玩。」

「她還行嗎?」

「以伴侶的身分而言?」

「玩足球。」

「玩得很好,這會讓你覺得困擾嗎?」

「足球?」

「不,同性戀。」

「為什麼會?」

愛麗絲聳聳肩。「對某些人就會。」

「我對這個沒意見。」

「我還是猶太人。」

李奇微微笑。「那麼,是妳家人買那把槍給妳啰?」

她看著他。「你發現了?」

「當然。」他說。「好槍一把。」

她點點頭。「一個從紐約來的女同性戀素食者,而且是猶太人,他們覺得我應該要隨身帶著。」

李奇再次微笑。「我比較驚訝的是他們怎麼沒買機關槍或榴彈發射器給妳。」

她也笑了起來。「我確定他們真的考慮過。」

「看來,妳對妳的回饋之旅是認真的,妳一定跟我當年在黎巴嫩四處遊盪的感覺一樣。」

她笑了出來。「其實這裡沒那麼糟。德州是個相當不錯的地方,大體上來看是這樣,有些人真的很不錯。」

「茱蒂絲是做什麼的?」

「也是個律師,現在密西西比。」

「同樣的理由?」

愛麗絲點點頭。「五年計畫。」

「那麼律師這個行業總算還算有點希望。」

「所以你真的不介意?」她說。「只是跟新朋友吃頓飯,然後自己回汽車旅館?」

「我從來沒想過還會有什麼。」他在說謊。

這頓飯相當好吃,而且他原本就不很餓,所以好吃的程度算是上等。愛麗絲做了某種自製軟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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