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州警按下麥克風,調用支持與救護車,然後對調度員念出臨時報告,其中出現兩次槍傷、三次謀殺。

「嘿!」李奇對他叫道。「不要再對著無線電說這是謀殺了。」

「為什麼?」

「因為這是自衛,老公對她施暴,從一開始我們就得把事情搞清楚。」

「這不是我說了算,你也一樣。」

李奇搖搖頭。「你說的話當然算數,因為你現在說的話將來會派上用場,如果你給大家的印象是謀殺,這樣對她來講會很辛苦,最好讓所有人從一開始就清楚知道她是自衛。」

「我沒這種影響力。」

「你有。」

「你怎麼知道我有什麼影響力?」

「因為很久以前我就是你,我以前是部隊里的警察,也要負責發出通報,我知道事情是怎麼處理的。」

州警沒說話。

「她還有個小孩,」李奇說,「你要記得這點。所以她需要最少的保釋金,而且今晚就要,這點上你就能發揮影響力。」

「是她開槍打死人。」州警說。「後果她自己清楚。」

「那傢伙一直在對她施暴,這是自衛。」

州警沒有說話。

「讓她鬆口氣,好嗎?別讓她二度受害。」

「她是受害者?躺在那裡掛點的可是她老公。」

「你應該要有同情心,你一定知道她受過什麼樣的待遇。」

「為什麼?她跟我有什麼關係?」

現在換成李奇不說話了。

「你覺得我應該幫她解套,只因為我也是西班牙裔?」

「你不是在幫她解套,」李奇說,「你只是實話實說,就這樣,她需要你的一臂之力。」

警察把麥克風掛斷。

「你說這些話就真的冒犯我了。」他說。

他退出車子,把門關上,再次回到屋裡。李奇透過車窗看著右邊,視線落在房子西邊的岩石地形上,內心滿是懊悔。明知事情一定會變成這樣,他心想,當初就該叫她把槍留在台地上,不然就讓他親自處理。

州警一直待在屋裡,所以李奇什麼也看不到,一小時後支持警力到達。一輛一模一樣的巡邏車,另一個州警開車,另一個小隊長跟著一起來。這次的州警是白人,小隊長則是西班牙裔,兩人下了車,直接進到屋裡。熱氣和靜肅再次籠罩,遠方有動物的號叫聲,昆蟲繼續鳴叫,還有看不見的蝙蝠翅膀拍動聲。屋裡某些窗戶透出燈光,然後又關上。二十分鐘後,回聲鎮的老警長離開,他從屋裡走出來,踉蹌地下了門廊台階到自己的車旁。他的臉色看來疲累不堪,失魂落魄,襯衫上有濕透的汗水。他的車子繞過後面兩輛警車倒出去,然後開走。

又過一小時,救護車來了,車上的緊急閃燈閃爍著。李奇遠遠就看到南邊出現紅色閃動,然後出現明亮的車頭大燈,一輛漆成紅色、金色、白色的廂型車從大門口開進來,車身上印著普力西迪歐消防隊。搞不好比利昨晚叫的就是這輛。救護車在院子里緩緩繞了一圈,倒車退到門廊階梯前。救護人員在黑暗中慢慢下車,伸伸懶腰,打個呵欠,因為他們知道這次不會動用到緊急醫療進程。

後車門打開,他們拿出一台滾動輪床,來支持的小隊長走到階梯上迎接,帶著他們進屋裡。李奇關在車上滿身大汗,車內密不透風的非常熱。他腦中出現醫護人員的影像,穿過屋內走廊,到達卧室,開始處理屍體。他們抬起屍體到輪床上,把輪床推出去時會很不好走,因為途中有狹窄的樓梯跟轉角。

不過他們還是在合理的時間內以最快速度將死者抬了出來,下了門廊階梯。史路普·古瑞爾只是上面一團蓋在白色床單下的碩大沉重形體。醫護人員把輪床對準救護車開口,推上去,接著他們將床下的輪子翻起來往裡滑,門關了起來。

他們跟三個警察站在一起,被李奇冒犯的那位州警不在這裡,那麼一定是他在屋內某處負責看守卡門。外面的三個警察動作緩慢、態度輕鬆,緊張的部分已經結束,工作完成,所以看起來有點泄了氣,或許也有點失望。這是常有的情緒,好像發生了一件原本他們應該可以阻止的事情,李奇對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

一群人交談了幾分鐘後,救護車人員回到車上,開著車經過跳動的院子,往大門口駛出。車子一樣在大門口稍停一下,然後右轉,慢慢往北離開。三個警察看著救護車直到它消失,然後一起轉頭回到屋裡。五分鐘後,他們又走出來,四個人一起,這次他們也把卡門帶出來了。

她身上穿著同樣的牛仔褲跟襯衫,頭髮濕答答的,雙手在背後上了手銬。她低垂著頭,眼神失焦,臉色蒼白,而且全都是汗。支持的兩個警察分別抓住她的手肘,四人一起押著她慢慢走下階梯,動作有點笨拙,其中三人還在階梯上滑了一下,到泥土地上時全部停下重整隊形,再把她送到另一輛巡邏車上。州警打開後車門,小隊長一手壓在她頭上,讓她坐進去,卡門則完全沒有抵抗地接受擺布。她坐進后座時往旁邊挪,姿勢很彆扭,手被銬在身後讓她很不舒服。然後她把腳收進去時腳尖往下壓,讓她突然間看來又充滿優雅動人的氣質。州警稍作等候後關上門,羅斯緹則跟巴比走到門廊上看著她離開。

羅斯緹的頭髮亂七八糟,好像已經上床睡覺然後又被叫起來。她身上穿著短袖緞子睡袍,在門廊燈光照耀下發出光芒,她的衣服是白色的,下面露出的腳部肌膚和衣服一樣蒼白。巴比站在她身後·穿著牛仔褲跟T恤,但腳下沒穿鞋子。兩人都緊靠著欄杆,臉色蒼白,飽受驚嚇,眼睛睜得老大,但無法聚焦,直視著前方。

支持警察爬上他們的巡邏車,發動引擎。第一批那兩位坐進李奇前方,也一樣發動車子。他們讓支持那輛車往前開,然後再跟上去,開出大門。李奇轉過頭,看見羅斯緹跟巴比伸長脖子看著他們離開,車子在大門前稍停,然後右轉,加速往北離開。李奇把頭轉向另一邊,他看到的最後一幕是愛莉踉蹌著跑到門廊上來,身上穿著兔子睡衣,左手抓著一隻小熊,右手緊緊摀住嘴巴。

車子開出一英里後,警車內部馬上冷卻下來。李奇前方的鐵窗有個洞,如果他坐在中間低下頭,就可以從雷達跟後視鏡中間透過擋風玻璃看到外面,感覺有點像是在看電影。前面的巡邏車在大燈照耀下左右搖擺,很接近、很鮮明,但在灰濛濛的黑暗中看來很不真實。他看不到卡門,或許她癱在椅子上,頭藏在後車廂玻璃上的警示燈後方。

「他們要把她載到哪裡去?」他叫道。

小隊長在座位上動了一下,過了一百碼後答道:「佩科斯。」他說。「郡立監獄。」

「可是這裡是回聲郡。」李奇說。「不是佩科斯。」

「回聲郡只有一百五十個居民,你覺得他們會單獨為這裡設立司法管轄權嗎?包括監獄什麼的?甚至法院?」

「那會怎麼處理?」

「佩科斯會接手,處理進程就是這樣,這附近的小郡都歸它管,包辦所有行政事務。」

李奇稍微沉默了一下。「那,這樣問題就大了。」他說。

「為什麼?」

「因為海克·沃克是佩科斯的檢察官,而他是史路普最死忠的兄弟,所以他會負責起訴打死他朋友的兒手。」

「擔心利益衝突嗎?」

「你不這麼認為嗎?」

「不會。」小隊長說。「我們認識海克,他不是笨蛋,他知道辯護律師會攻擊他身分不當,所以他一定會把案子交給別人辦,這是絕對的。他們怎麼說來著?自我迴避?」

「利益迴避。」李奇說。

「隨便啦!反正他會把案子交給助理去辦,而佩科斯的兩位助理檢察官都是女人,所以自衛這個理由應該會得到同情。」

「她不需要同情。」李奇說。「事實再明顯不過。」

「而且海克十一月要競選法官,」小隊長說,「這點很重要。佩科斯有很多墨西哥選票,他不可能讓她的律師有機會幫他搞出負面新聞。所以真的很走運,一個墨西哥女人在回聲郡槍殺一個白人男性,然後由佩斯科的女性助理檢察官負責審理,絕對沒有更好的情況了。」

「她是加州人。」李奇說。「不是墨西哥人。」

「可是她看起來就是墨西哥人。」小隊長說。「這對一個需要佩科斯郡選票的人來說才是重點。」

兩輛巡邏車就這麼護送兩人前進,快到學校、加油站跟餐廳的路口時,趕上了救護車超過去,留下救護車慢慢在後面往北開。

「太平間也在佩科斯。」小隊長說。「大概是那裡最古老的機構,打從開天闢地起他們就需要這東西,佩科斯就是這種地方。」

李奇在他後面點點頭。「卡門跟我說過。」他說。「真正的大西部。」

「你會繼續待下來嗎?」

「應該是吧!我得確定她平安無事。她跟我說鎮上有間博物館,有東西可看,某個人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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