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手術衣與鞋套隨便丟在門邊,在信道間左轉再右轉,回到病理大樓的前門。一行人選擇比較遠的路,穿過停車場回到主建築,彷彿覺得在寒冷的秋季空氣中行走,能讓他們擺脫油漆與死亡的氣味。三人不發一語地搭電梯到地下四樓,穿過狹窄的走廊,走進會議室,看到茱莉亞·拉瑪一個人坐在桌旁,瞪著無聲的電視屏幕。
「妳該去睡覺的。」布雷克對她說。
「有結論嗎?」她靜靜地問:「史塔夫力有說嗎?」
布雷克搖搖頭。「要等一下,妳該回家去。」
她聳聳肩。「我講過了,我不能回去,我要掌握所有狀況。」
「可是妳已經體力透支了。」
「你是說我已經沒有用了嗎?」
布雷克嘆了口氣。「茱莉亞,幫幫忙,我得讓大家發揮最大的效率,如果妳累垮了,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
「不會發生這種事。」
「這是命令,妳聽懂了嗎?」
拉瑪揮揮手,像是拒絕的手勢,麗莎看著她。
「這是命令。」布雷克又說了一次。
「我就是不想聽。」拉瑪說:「你能怎麼樣?我們得工作,三周內要抓到這傢伙,時間不是很充裕。」
李奇搖搖頭。「時間很充裕。」
麗莎把目光轉到他身上。
「如果我們現在能討論出他的動機。」他說。
一片沉默,拉瑪僵在椅子上。
「我認為他的動機很清楚。」她說。
聲音冰冷,李奇轉身面對著她,臉色變得柔和,心裡不斷想著兩天前她才失去一個親人。
「對我來說並非如此。」他說。
拉瑪轉頭看著布雷克,希望他幫忙。
「我們不能又從頭開始討論這個問題。」她說:「現在不能。」
「非討論不可。」李奇說。
「這點我們已經討論過了。」她很生氣地說。
「嘿!輕鬆點。」布雷克說:「輕鬆點,我們還有三個星期,不過時間不能浪費在吵架上面。」
「如果你們繼續這樣查下去,三個星期都會被浪費掉。」李奇說。
一時之間,空氣中的緊張氣氛為之凝結。拉瑪低頭看著桌子,布雷克沒說話,然後點點頭說:「李奇,給你三分鐘,告訴我們你的想法。」
「你們沒搞清楚他的犯案動機。」李奇說:「這就是我的想法,所以你們才會一直朝錯誤的方向去找。」
「這點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拉瑪又說了一次。
「那就再來一次。」李奇說,聲音很溫和。「如果我們想錯了方向,就抓不到這個人,這樣的邏輯很合理不是嗎?」
「有這個必要嗎?」拉瑪說。
「兩分三十秒。」布雷克說:「講重點,李奇。」
李奇吸了口氣。「這傢伙很聰明,對吧?非常、非常聰明,而且聰明的方式非常奇特。他已經犯下四宗謀殺案,用了怪異、細膩的手法,完全沒有留下蛛絲馬跡。到現在唯一的錯誤,就是一個箱子沒有闔上,可是這只是個很小的錯誤,我們並不能從這個錯誤中有什麼突破。所以我們面對的人可以在急迫與充滿壓力的情況下完成一千種決定、處理一千種細節。他已經殺了四個女人,但到現在我們連他用的方法都不知道。」
「所以呢?」布雷克說:「重點是什麼?」
「他表現出的智力。」李奇說:「這種類型十分特別,實際、有效率,對真實世界瞭若指掌。他是個腳踏實地的規劃者,而且務實,是個解決問題的能手,高度理智,直接面對現實。」
「所以呢?」布雷克又說了一遍。
「所以我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對黑人有意見嗎?」
「什麼?」
「回答就是了。」
「沒有。」
「跟其他人沒什麼兩樣,對嗎?」
「當然,都一樣。」
「那女人呢?跟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同,是嗎?」
布雷克點點頭。「當然。」
「所以要是有個人跟你說黑人不好,或者女人不好,你有什麼想法?」
「我會說他錯了。」
「你會說他錯了,而且你知道他錯了,因為歸根究柢你知道事實是什麼。」
布雷克又點點頭。「當然。所以呢?」
「所以這也是我的認知,種族主義者在根本上就是錯的,性別主義者也是,沒有爭辯的空間。從基本上來講,持這種論點完全不理性。所以想想看,對性騷擾這種事大發脾氣根本就是錯的,責怪被害者是錯的,對這些被害者尋求復仇更是錯得離譜。換句話說他的發條沒有上緊,他的腦袋不正常,他非常不理性,他不是個面對現實的人。說到底,他根本就是個白痴。」
「所以呢?」
「可是我們要抓的人不是白痴,我們剛剛才說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不是古怪的天才,也不是瘋子天才,而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理智、務實,不會天馬行空,而是活在真實世界裡,這點大家也同意了。」
「所以呢?」
「所以他並不是對這些女人感到憤怒,不可能如此。他不可能實際上很聰明、但又很蠢,不可能同時理性又不理性,不可能面對現實、同時又迴避現實。」
一片沉默。
「我們知道他的動機是什麼。」拉瑪說:「還有什麼其他可能?目標對象太過明確了,絕不會是別的目的。」
李奇搖搖頭。「不管妳願不願意承認,依照你們的說法,他的腦筋不正常,可是如果他腦筋不正常,就不可能犯下這些案子。」
拉瑪咬緊牙關,李奇聽到咬牙切齒的聲音。他看到拉瑪搖搖頭,頭上稀疏的頭髮隨著擺動,硬梆梆地,好像塗滿了亮光漆。
「那他真正的動機到底是什麼,聰明先生?」她以微弱、低沉的聲音問道。
「我不知道。」李奇說。
「你不知道?你最好是在開玩笑,你質疑我的專業,卻又說你不知道?」
「那會是個很簡單的動機,一向如此,不是嗎?一百次里有九十九次都是這樣,簡單的答案就是正確答案。或許對你們躲在這裡的人不是這樣,不過外面的真實世界就是如此。」
所有人不發一語,接著門打了開來,波頓走進一片沉默中。他身材矮小、沙棕色頭髮,八字須下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他一注意到會議室里的氣氛,笑容馬上消失,靜靜地在拉瑪身邊坐下,防衛性地拉了一疊桌上的文檔到自己前面。
「怎麼回事?」他問。
布雷克朝李奇點點頭。「這位聰明人正在挑戰茱莉亞對犯案動機的解讀。」
「犯案動機有什麼不對?」
「聰明人正要跟我們講,你剛好趕上專家研討會。」
「螺絲起子查得怎麼樣?」李奇問:「有結論嗎?」
波頓的微笑回到臉上。「如果不是這把,就是另一把一模一樣的起子把蓋子撬開,痕迹完全吻合。動機到底有什麼問題?」
李奇吸了口氣,看著面對他的幾張臉:布雷克充滿敵意,拉瑪蒼白而緊張,麗莎很好奇,波頓則不明所以。
「好吧!聰明先生,我們都在聽。」布雷克說。
「會是個很簡單的動機。」李奇又說一次:「簡單而明顯的原因,很普通,而且事關利益,有必要加以保護。」
「他在保護某種東西?」
李奇點點頭。「這是我的推測,我想或許他是在消滅目擊證人。」
「目擊什麼?」
「應該是某種不法勾當。」
「什麼樣的不法勾當?」
李奇聳聳肩。「規模很大、組織性的,應該是這樣。」
一片沉默。
「陸軍內部的嗎?」拉瑪問。
「顯然是。」李奇說。
布雷克點點頭,說:「好。陸軍內部的大規模塊織犯罪,到底是什麼?」
「我不知道。」李奇說。
又是沉默,拉瑪把臉埋進雙掌中,肩膀抽動,在椅子上前後搖動,李奇看著她。拉瑪在啜泣,好像整個心都碎了,李奇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因為她完全沒有出聲。
「茱莉亞?」布雷克叫道:「妳還好嗎?」
她把手放下,雙手無助地擺動著,那手勢代表千言萬語。她的臉色蒼白,表情扭曲並且痛苦不堪,雙眼閉著。房間里很安靜,只有她發出的哭泣聲。
「對不起。」她泣不成聲。
「不要自責。」布雷克說:「是妳壓力太大了。」
她狂亂地搖著頭。「不是,是我犯了大錯,我覺得李奇才是對的,一定是這樣。所以我錯了,從頭到尾是我搞砸了,我弄錯了,早就該看出來了。」
「現在不要擔心這個。」布雷克說。
她抬起頭看著他。「不要擔心?你知不知道我們浪費了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