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沒有早餐會報。這天開始得太早,麗莎開門時,李奇連上衣都還沒穿。他已穿好褲子,正把襯衫放在床墊上用手壓平。
「這些疤痕真酷。」麗莎說。
她走近一步,充滿好奇地看著他的腹部,指著右側問道:「那個是怎麼來的?」
李奇往下看,腹部右側有個極大的縫合傷口,形狀像扭曲的星星,穿過周圍肌肉往外突出——一道險惡的白色疤痕。
「我媽弄的。」他說。
「你媽?」
「我是北美灰熊養大的,在阿拉斯加。」
麗莎翻了個白眼,再將視線移到李奇的左胸,那裡有個點三八口徑的彈孔,直接射穿胸肌,彈孔周圍的胸毛都不見了,很大的一個洞。麗莎甚至可以將小指伸進去,深至第一指關節處。
「探勘手術。」李奇說:「為了檢查我有沒有心臟。」
「你今天早上心情很好。」她說。
他點點頭。「一向如此。」
「聯繫上裘蒂了嗎?」
他搖搖頭。「這兩天都沒打電話。」
「為什麼?」
「浪費時間,她不在。」
「會擔心嗎?」
他聳聳肩。「又不是小孩了。」
「如果有消息的話,我會跟你講。」
他點點頭。「知道的話最好要講。」
「那些疤痕到底是怎麼來的?」
他扣上襯衫扣子,說:「肚子上的是砲彈碎片打出來的。胸口上的是有人對我開槍。」
「精採的人生。」
他從衣櫃里拿出外套。
「還好。其實很普通,不是嗎?軍人就是這樣。對軍人來說,要想避免身上的傷痕,就像會計師想要逃避數字一樣。」
「這是你不在乎那些女人的原因嗎?」
李奇看著她。「我有說不在乎嗎?」
「我本來以為你會更生氣才是。」
「生氣有個屁用。」
麗莎停了一下:「那什麼才有用?」
「努力找線索,這是不二法門。」
「可是沒線索啊!他什麼都沒留下。」
李奇笑了笑。「這本身也是一種線索,妳說是不是?」
麗莎用鑰匙把門打開。
「你在打啞謎。」
李奇聳聳肩。「總比樓下那些屁話要好。」
同一個調車場的人把同一輛車開到門口,不過這次他留在駕駛座上,坐得直挺挺地像個私家車司機。他載他們往北開上九十五號公路到國內線機場。太陽還沒出來,東方三百哩遠的天空中,有點曖昧不明的光線照耀在大西洋上。另一個光源是北上趕著上班的車燈流。這些車燈大部分屬於舊款車型,「舊」代表「便宜」,因此是職位低的人開的車。這些人希望在老闆出現前一小時就到公司,把自己打理得光鮮亮麗,讓老闆幫他們陞官加薪,好在將來開著新一點的車子晚一小時去上班。李奇靜靜坐著,司機把車開得飛快,一張張模糊的臉從旁邊閃過。
機場內,忙碌的情況一如往常。男男女女穿著黑色風衣匆忙穿梭來去。麗莎在聯合航空櫃檯買了兩張經濟艙機票,拿到登機櫃檯,對櫃檯的人說:「我們要升等。」
她拿出附照片的調查局通行證,好像打牌時秀出同花順一樣。那人按了幾個鍵,弄出一張升等證。麗莎露出微笑,好像真的覺得意外。
商務艙里有一半是空的,麗莎挑了一個靠走道的座位,把李奇堵在窗邊,好像看管犯人一樣。她伸伸懶腰,今天穿的是第三套西裝:柔和的灰色、高級格子布。她的外套掀了開來,露出襯衫,乳頭若隱若現。沒有槍套。
「沒帶槍?」李奇問。
麗莎點點頭。「省得麻煩,航空公司會跟你要一大堆證明文檔。西雅圖那邊會派人跟我們碰頭,照標準進程他會多帶一把槍,如果我們要用的話。不過不需要,今天用不上。」
「這只是妳希望。」
她點點頭。「是我希望。」
飛機準時滑行,並提早一分鐘起飛。李奇抽出雜誌開始翻閱。麗莎放下椅背折板準備吃早餐。
「你說沒線索也是一種線索。」她問:「是什麼意思?」
李奇把思緒強拉回一小時前,努力回想。
「只是把想法說出來。」他說。
「什麼想法。」
他聳聳肩,反正時間多得是。「跟科學史有關的東西。」
「有關係嗎?」
「我在想指紋鑒定,這東西有多久歷史了?」
麗莎做了個鬼臉。「大概很久很久。」
「從二十世紀初?」
她點點頭。「大概吧!」
「好,算一百年吧!」李奇說:「這是第一個重大的鑒識發明對吧?差不多同一時間,顯微鏡也開始應用。從那時起到現在,科學家已經發明了很多其他技術:DNA、質譜儀、螢光檢測等。拉瑪說你們還有很多我沒見過的測試,我猜連地毯纖維都找得到,可以告訴妳是在何時、何地買的?上面有什麼跳蚤?跳蚤是從什麼狗身上跳過去的?大概還會跟妳說那隻狗叫什麼名字,還有牠吃哪一牌的狗食。」
「所以呢?」
「很驚人的測試,是吧?」
她點點頭。
「很科幻的東西。」
她又點點頭。
「好。」他說:「驚人的科幻測試。不過這傢伙殺了愛米·卡倫,而且打敗了所有鑒識發明,是吧?」
「沒錯。」
「那妳會怎麼稱呼這種人?」
「什麼?」
「非常聰明的傢伙,是吧?」
她裝了個鬼臉。「這是其中一種。」
「當然,還有很多其他稱呼,但不管如何,他確實是個很聰明的傢伙。然後同樣的事他又做了一次,殺了庫克。那我們該叫他什麼?」
「什麼?」
「非常、非常聰明的傢伙。一次有可能是運氣,兩次,就表示他真有兩下子。」
「所以呢?」
「然後他又做了一次,殺了史丹利,那我們該怎麼叫他?」
「非常、非常、非常聰明的傢伙?」
李奇點點頭。「正是。」
「所以呢?」
「所以這就是線索,我們在找一個非常、非常、非常聰明的傢伙。」
「我想我們早就知道了。」
李奇搖搖頭。「我不這麼認為,你們根本沒把這件事考慮進去。」
「什麼意思?」
「妳想想,我不過是個小角色,你們卻大費周章來抓我。」
空服員推著早餐餐車從廚房走出來。因為是商務艙,所以餐點還不錯。李奇聞到培根、蛋,還有香腸的味道。咖啡很濃。他把自己的餐盤打開。因為客艙有一半空位,所以他叫空服員給他兩份早餐,加起來份量剛剛好。空姐的服務很快,李奇的咖啡一直保持在滿杯狀態。
「為什麼我們沒有考慮到?」麗莎問道。
「妳自己想。」李奇說:「我沒空。」
「還是他根本不是軍人?」
他轉過頭瞪著她。「真了不起。我們剛剛才說他是個聰明人,妳就接著說很顯然他不是軍人。真是謝了,麗莎。」
她轉過頭,看起來很不好意思。「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懂為什麼我們沒有考慮到這點。」
他沒有答腔,把咖啡喝光,起身跨過她去上廁所。回來時,她還是滿臉歉意。
「跟我說。」
「不要。」
「你應該要說的,李奇。布雷克會問我你的態度好不好。」
「我的態度?告訴他,我的態度就是:如果裘蒂少了根寒毛,我會把他的腿扯下來,再用那條腿把他打死。」
麗莎點點頭。「你是認真的,對吧?」
李奇也點點頭。「你們最好相信。」
「這我就不懂了,為什麼你對那些女人沒有一點點同樣的感覺?你也喜歡愛米·卡倫對吧?雖然不是對裘蒂那種感覺,可是你喜歡她。」
「我也不了解妳。布雷克把妳當妓女用,妳卻還把他當好哥兒們。」
麗莎聳聳肩。「他很拚命,而且他一向這樣。他的壓力很大。遇到這種案子的時候,他就會拚了命想儘快破案。」
「妳覺得這樣很了不起嗎?」
她點點頭。「當然,我認為全力以赴確實很了不起。」
「可是妳卻沒有全力以赴,不然妳就不會拒絕他,妳會引誘我好讓攝影機錄下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所以或許不關心這些女人的是妳。」
麗莎沉默了一下。「這樣做很不道德,我很不能接受。」
李奇點點頭。「威脅裘蒂也一樣不道德,我也很不能接受。」
「可是我沒有讓自己的不悅阻礙正義的運行。」
「可是我會,所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