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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八分鐘後,李奇聽見門鎖上有鑰匙轉動的聲音便抬起頭來,原以為會看到波頓站在門口,不過卻不是波頓,而是個女人,看起來大概只有十六歲,柔順的長髮綁成鬆鬆的馬尾,大大的臉是深褐色的,雪白的牙齒、亮藍色的眼睛。她穿著特別量身訂做的男用西裝:白襯衫加領帶、小小的黑色皮鞋,身高超過六呎,四肢很長,而且很瘦。她看起來非常漂亮,而且對著李奇微笑。

「嗨!」她說。

李奇沒有回應,只是看著她。她露出擔憂的神色,笑容變得很不好意思。

「你要馬上進行FAQ嗎?」

「什麼?」

「FAQ,常見問題。」

「我不太確定我有問題。」

「哦,好吧!」

她又笑了,鬆了口氣。這讓她臉上露出坦白而誠實的表情。

「什麼是常見問題?」李奇問。

「哦!就是新來的人都會問我的問題,非常非常讓人討厭的事。」

看得出來她是說真的,不過他還是問了:「什麼事?」

她做了個鬼臉,還是乖乖回答了。

「我是麗莎·哈柏。」她說:「今年二十九歲,是真的。我來自科羅拉多州的亞司本,身高六呎一吋,是真的。我在寬提科兩年了。沒錯,我有跟人約會。不是,我穿這樣只是因為我喜歡。沒有,還沒結婚。沒有,現在沒有男朋友。而且不要,我今晚不想跟你吃飯。」

她講完了,臉上帶著微笑。李奇也對她笑了笑,說:「哦!那明天晚上如何?」

麗莎搖搖頭。「你需要知道的就是我是個聯邦探員,在運行勤務。」

「什麼勤務?」

「監視你。」她說:「你去哪,我就去哪。你被歸類為SU,也就是情況不明(status unknown),可能友好,也可能是敵方。這通常意味著組織犯罪認罪辯訴協議,你也知道,就是出賣自己老闆的人,對我們有用,但不可靠。」

「我不是組織罪犯。」

「我們的文件說你可能是。」

「那這文件就是放屁。」

麗莎點點頭,又笑了起來。「我看過派崔遜的文件,他是敘利亞人,所以他的死對頭是中國人。而中國人只會用中國人,不可能找個像你一樣的白人菁英。」

「妳跟其他人說過這件事嗎?」

「我確定他們已經知道了,他們只是想讓你把威脅當一回事。」

「我應該嗎?」

她點點頭,不再笑了。

「是的,應該要。」她說:「要小心處理裘蒂的事。」

「你們也有裘蒂的文件?」

她又點點頭。「什麼東西都在文件里。」

「那我的門上為什麼沒有門把?我的文件上不是說我不是兇手嗎?」

「因為我們很小心,而你的文件不太好,那個人一定跟你很像。」

「妳也是分析師嗎?」

她搖搖頭,馬尾跟著晃動。「不是,我負責運行,不同時間有不同任務,只不過我都很認真聽。認真聽就能學到東西,不是嗎?我們走吧!」

麗莎拉住門,門在李奇身後輕輕關上,兩人一起走向另一台電梯,這台電梯有五個地下樓層按鈕,上面最高到三樓,然後是二、一。麗莎按了最下面的按鈕,李奇站在她身旁,盡量避免聞她身上的香氣。電梯停下來時頓了一下,接著門打開,出現了一條灰色的走廊,點滿了明亮的日光燈。

「我們把這地方叫做『地下碉堡』。」麗莎說:「以前是防護核子攻擊的地方,現在則是BS 。」

「這是當然。」李奇說。

「BS是指行為科學(behavioural sce),你講的是很老的笑話了。」

她帶他往右走。走廊比較窄,比較乾淨,但不是公共區域的那種乾淨。這裡是辦公的地方,有淡淡的汗水與咖啡味,也帶點辦公室用品的化學材質氣味。牆上有告示板,角落裡隨意堆著文具箱,左邊牆面有一整排的門。

「到了。」麗莎說。

她在一扇門前停下,門上有個號碼。她伸出手來敲敲門,然後轉動門把,替李奇開門。

「我會在門外。」她說。

李奇走了進去,看到尼爾森·布雷克坐在一張擁擠的桌子後方,身處凌亂的辦公室里。牆上仔細貼著地圖和照片,到處堆滿文檔,沒有給客人坐的椅子。布雷克正在發火,因為血壓高而滿臉通紅,又因疲倦而臉色蒼白,所以顯得「白裡透紅」。他正看著無聲的電視畫面,政治頻道上,一個穿襯衫的人正對著某個委員會宣讀數據,字幕顯示那人是聯邦調查局局長。

「預算審查會。」布雷克低聲說:「為五斗米折腰。」

李奇沒說什麼,布雷克則一直盯著電視看。

「兩分鐘後開個案會議。」他說:「所以注意聽好這裡的規矩,把你自己當作介於客人與囚犯間的存在,行嗎?」

李奇點點頭。「麗莎解釋過了。」

「好,她會一直跟著你。不管你做什麼、去哪裡,她都會監視你。不過別搞錯了,你還是歸拉瑪管,只不過拉瑪會一直待在這裡,因為她不搭飛機。而你偶爾得到不同的地方,在那種情況下我們得看著你,所以麗莎會一起去。你唯一可以獨處的時間只有被鎖在房間里的時候。你的任務由拉瑪指派,而且不論何時都要帶著證件。」

「好。」

「還有別動麗莎的腦筋,她看起來人很好,但只要對她亂來,她就會變成地獄來的潑婦,懂嗎?」

「了解。」

「還有問題嗎?」

「我的電話有被監聽嗎?」

「當然有。」布雷克翻翻文檔,用粗大的手指滑過一疊印表紙。「你剛打電話給你女朋友,私人辦公室電話、公寓、手機,沒人接。」

「她去哪裡了?」

布雷克聳聳肩。「我怎麼知道?」

然後他在桌上的文檔之中翻來翻去,找到了一個大型褐色信封,拿給李奇。

「卡卓的禮物。」他說。

李奇接過那個信封,又硬又重,裡面有八張八乘十的彩色照片。那是犯罪現場的照片,看起來像從廉價色情雜誌上剪切來的,差別在於照片上的女人都死了。屍體的擺放方式模仿雜誌跨頁圖,但松垮無力,屍體手腳殘缺不全,身上許多地方還插了很多東西。

「派崔遜的傑作。」布雷克說:「那些惹毛他的人的太太、姊妹和女兒。」

「為什麼他還四處逍遙?」

布雷克頓了一下,說:「有證據才能證明,對吧?」

李奇點點頭。「那裘蒂在哪裡?」

「我怎麼會知道?」布雷克又說了一次。「只要你乖乖幫忙,我們對她沒興趣。我們又沒派人跟蹤她,如果真要的話,派崔遜可以自己找。我們沒義務把她送到他面前,這樣就不合法了,對吧?」

「也會讓你沒命。」

布雷克點點頭。「不用再威脅了,行嗎?你沒立場。」

「我知道這整件事都是你的主意。」

布雷克搖搖頭。「我不擔心你,李奇,你在心裡自認是個好人,你會幫我,然後事過境遷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李奇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們這些分析師真能洞察人心呢!」

三星期是個複雜而美好的間隔,沒有任何含意,這就是為什麼選擇以此為周期。他們會絞盡腦汁想了解這到底有何重要性。不過他們要挖得很深很深才能明白你真正的意圖,深到超乎尋常。他們愈接近目標,就愈沒意義。間隔根本就不相干,所以間隔讓你很安全。

但一定要維持嗎?或許,模式就是模式,是非常嚴謹的,非常精準。因為這是他們預期的事,絕對堅持同一模式。這種案子都是這樣做的。模式能保護你,它很重要,所以應該繼續維持。但話說回來,也或許不該繼續下去。三星期是個很長的間隔,而且很無聊,所以或許應該加快速度,但時間縮短會變得倉卒,因為要做的事很多。一個做完了,要準備下一個。就像跑步機一樣,困難的工作、緊迫的時程,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但你當然可以。

個案會議在一個狹長、低矮的房間里進行,位於布雷克辦公室的上一層。牆上有淡褐色纖維,常有人靠著或摩擦的地方顏色變得比較淺。一面長牆上有四個凹處,有窗帘與隱藏光源模擬成窗戶,但事實上這是地下四樓,牆上有台無聲的電視機架在高處,播著沒人看的預算審查會。一張用昂貴木材做的長桌,旁邊圍著便宜的椅子,以四十五度角擺著,好面對桌首。那頭有塊空白的大黑板靠著牆壁。黑板是新式的,像是有錢大學才買得起的東西。這整個地方不通風,靜悄悄、完全孤立,像個處理嚴肅工作的場所,比如碩士研究生的討論室。

麗莎帶李奇到教室後面遠離黑板那頭的位子上,她的位子在他前面,所以他得繞過她的肩膀往前看。布雷克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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