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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某些理由,李奇比裘蒂先出大門。他這個年紀的人,大多都還保有一些美式禮節,如果在平常,他可能會讓她走在前面,不過他還是會視情況決定是否展現這種騎士精神。首先,這是裘蒂的房子,不是他的,所以她是主人而他是客人;另外,他們走出門後,她還要回頭鎖門。因此,他比裘蒂先走出大門,而那兩個等在外面的人也最先看到他。

解決那個大塊頭,把雅各太太帶回來。這是荷比吩咐的。躲在左邊那人已經繃緊神經準備好,他探頭看了一眼,馬上採取行動。一開始,他先感覺到有人打開前門,把紗門往外推,然後看見大塊頭先走出來,於是他朝著大塊頭開槍。

右邊那人躲的位置就不怎麼理想了:紗門正好在他面前吱吱嘎嘎地打開。雖然這面尼龍紗網只能擋蚊子,不能擋子彈,但因為他是右手持槍,紗門往外開時,門框的行進方向剛好擋住他舉槍的動作。他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後倉卒起身往紗門移動。他用左手反手把紗門往自己的方向拉,右半身往左邊轉,舉起槍要瞄準李奇。

此時,李奇已經下意識地做出本能反應。他快三十九歲了,過去的三十五年間,從孩提時代隱約的模糊印象開始,沒有一項記憶是跟軍隊無關的——他的父親、父親的朋友、他自己,還有他的朋友,全都跟軍中有關係。他從不知道安穩的感覺是什麼:他從沒在任何學校待過一年以上,也從沒當過朝九晚五的規律上班族,對他來說,所有事情都有可能突然起變化,難以預料。在他的腦中,有一塊區域特別發達,能讓他對眼前發生的事完全不感訝異:在這片寧靜的紐約郊區,他才剛走出大門,就看見兩個上次在兩千英里外的西嶼遇到的傢伙,而且他們就蹲在門外埋伏,現在拿著九〇手槍要瞄準他。李奇沒被嚇到,也不覺得驚訝,完全不害怕或是慌張。他沒有愣在原地,沒有遲疑,也沒有手足無措。眼前的情況對他來說,只是個非常普通的問題,就像個幾何圖形,裡頭牽涉了時間、空間、角度、堅硬的子彈與血肉之軀這幾個因素,而他要做的,只是做出直覺反應。

李奇左手拿著那個沉重的皮箱,此時剛好隨著他手臂的擺動越過門檻上方。他同時做了兩件事:首先他讓皮箱繼續擺動,再使盡左肩的力量,用力把箱子往前往外甩出去;接著他轉動右手,往後把裘蒂推回屋裡,她往後晃了一步,就在同一時間,那個往前甩的皮箱中了第一顆子彈。李奇感覺得到震動的力道。皮箱甩到頂點時,他突然往右一拉,身子往外傾身到門廊上,姿勢就像個因為冷水而猶豫的跳水選手,這時箱子正好重重斜擊在左邊那人臉上。那人本來半站半蹲著,重心已經有點不穩,被李奇用皮箱重擊後,整個身子便直接往後滾倒。

但是李奇並沒有看著那人倒下,他的目光已經轉到另一人身上:那個右手邊的傢伙已經轉過來,只差大約十五度角,槍口就能瞄準他。李奇利用剛剛甩動皮箱造成的衝力,讓自己迅速朝著那人前進。他的左手手指還勾著往前甩的皮箱,右手則加速往前準備揮擊。那個人舉起槍,砰的一聲對著李奇的胸口開火。李奇聽到槍響,也感覺到槍口炸出的火藥燒到他的皮膚;子彈從他舉起的左手臂下方穿過,打到遠處車庫的某個地方,就在此時,他的右手肘也重重擊在對方的臉上。

以李奇兩百五十磅的體重往前急撲,再加上用力揮擊的右手肘,所能造成的傷害可不小。這一擊擦過了紗門的門框,打到那傢伙的下巴,衝擊往後傳到了他上下齶的接合處,由於這個關節很堅固,所以力道完全無法緩衝,直接傳到他的大腦。李奇看著他像塊橡皮往後彈到地上,心想這傢伙應該會昏迷好一陣子。他回頭看,紗門開到底後,便吱嘎地要關上,剛剛躲在門口左側的人被皮箱擊中後,手裡的槍就掉了,現在正匆匆忙忙在廊地板上找槍。裘蒂嚇得不敢動,蹲在門口,雙手抱胸不停喘氣。剛剛他用力甩出去的那隻舊皮箱,則倒在前院的草皮上。

裘蒂是最大的問題。他和她隔了大約八英尺遠,而門口那傢伙就在他們倆中間。如果他撿起槍,往右瞄準,那裘蒂的麻煩就大了。李奇把身邊那個不省人事的傢伙推到一旁,然後飛身撲向門口,迅速再把紗門推開,整個人落進屋裡。他拉了裘蒂一把,然後砰地一聲猛力把門關上,此時門外正好傳來三聲槍響,破碎的木屑從門上的彈孔噴出。李奇把鎖帶上,拉著裘蒂蹲低身子跑到廚房。

「這裡有路通往車庫嗎?」

「從通風廊穿過去就是了。」她喘著氣說。

現在是六月,所有的防風窗都關上了,所以通風廊現在只是個兩側布滿紗網的寬廣過道而已。外面那人用的是M9型貝瑞塔手槍,彈匣可裝十五發子彈。他已經射了四發,其中一發打中皮箱,另外三發則射在門上。也就是說,他還有十一顆子彈,這對李奇他們來說可不是好消息,尤其是他們與那人之間只隔了幾步距離,中間只擋著尼龍制的紗網。

「車鑰匙呢?」

她手忙腳亂地從包包中拿出鑰匙,李奇拿在手中,緊緊握著。廚房的門上有塊玻璃鑲板,從這裡看出去,可以看到通風廊的彼端也有道相同的門,那就是車庫的門。

「那道門有鎖嗎?」

她點頭,好像快喘不過氣了。「用綠色那把鑰匙,綠色的是開車庫的。」

李奇看看手中那串鑰匙,其中有一支是耶魯鎖的,上頭的綠漆已經有點模糊了。他伸長脖子向信道兩旁看,沒有那個人等在外頭的跡象,然後他挑出綠色鑰匙,舉在前方,就像拿著一根很小的長矛。接著他打開門,奮力衝到對面,把鑰匙插進孔里轉開車庫的門鎖,把門打開,揮手示意裘蒂過來。她往李奇的方向跑,穿過車庫大門後跌坐到地上,李奇馬上關門並鎖起來,仔細聆聽外面的聲音。沒有動靜。

車庫是個很大的昏暗空間,有開放式的屋椽與構造,空氣中有舊機油與雜酚油的氣味。這裡有很多任務具,還有割草機、軟水管、草坪躺椅等物品,不過全都非常舊,彷彿這些東西的主人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再添購新玩意兒了。車庫大門沒有機械設備,也不是電動的,要用人力拉著滾軸,大門才會從彎曲的金屬軌道往上打開。地板則是平坦的混凝土,看得出已經用了很多年,不過還是很亮。裘蒂的車是輛奧斯摩比的Bravada新車,車身是深綠色,上頭有金色裝飾;車子就停在黑暗中,車頭對著後牆,後擋板上的標誌誇耀著這輛車有四輪傳動和V-6引擎。四輪傳動對他們是很有幫助,不過那顆V-6引擎多快能夠發動,才是現在的重點。

「坐到後面,」李奇小聲說。「躲在地板上,知道嗎?」

裘蒂緩緩爬進車內,躺在后座地板上。他穿過車庫,找到打開庭院大門的鑰匙,把門打開,仔細觀察外面的情況。外頭一點動靜都沒有,於是他走回車上,打開電源,把駕駛座的電子式座椅調到最後面。

「我一下就回來。」他輕聲說。

車庫的工具區就跟蓋伯的桌子一樣井然有序。牆上有個八乘四英尺的小釘板,上頭整齊掛著一組完整的家用工具。李奇從釘板上拿下一把很重的木工用鐵鎚,走到庭院里,把鐵鎚高舉過肩,用力往房子對角線的方向扔去,最後落在他剛剛在前院看到的灌木叢中。他數到五,給那傢伙一點時間反應,讓他跑過去查看。接著李奇保持蹲低的姿勢,迅速跑回車旁,站在車門邊,用一隻手拿著鑰匙伸進去發動車子。引擎一發動,他馬上跑到後面把鐵卷門拉開,再跑回車上,坐進駕駛座,把排檔打到倒車檔,重重踩下油門。四個輪胎在地上發出尖銳的摩擦聲,整輛車就在光滑的混凝土地面上向後衝出車庫。李奇往左瞥見那個人拿著貝瑞塔手槍,站在前院的草皮上,正轉過身來看著他們。他繼續踩緊油門,車子一路倒退上了車道,再順著車道斜坡到了路上,接著他緊急煞車,換到前進檔,他們的車子就在輪胎摩擦地面產生的藍色煙霧中離開。

李奇加速開了大約五十碼,然後放鬆油門,讓車子滑行,慢慢停在附近住家的車道上,再倒車進去,停在樹叢中。他挺起身子,把車子熄火,躲在后座的裘蒂也勉強爬起身盯著他看。

「我們幹嘛待在這裡?」她問。

「在這裡等。」

「等什麼?」

「等他們離開這地方。」

她喘著氣,一方面感到憤怒,另一方面又覺得驚訝。

「我們不等,李奇,我們應該直接去報警。」

他再把車子電源打開,按下電動窗,把整片窗子打開,然後仔細聽著外面的聲音。

「不能去報警。」他對她說,眼神則望向別處。

「為什麼?」

「因為他們會從我這裡調查柯斯特洛的死因。」

「柯斯特洛又不是你殺的。」

「妳覺得他們會這麼容易相信嗎?」

「他們會相信,因為人真的不是你殺的,事情就這麼簡單。」

「就算這樣,他們也要花不少時間去追查兇手。」

她停頓了一下。「你到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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