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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陽光也照在李奇的後頸上。此刻,他正坐在一輛無照計程車的后座前往曼哈頓。如果讓他選,他會選擇沒有牌照的司機,因為這符合他保持隱蔽的習慣。雖然說沒人會從計程車司機身上追查到他的動向,不過無照的司機對他來說還是最安全的。另外,他也比較有機會跟司機議價;如果是一般跳錶營業的有牌車,可能就沒辦法了。

車子過了三區橋,進入曼哈頓的第一二五街上。司機往西開過車陣,一直開到羅斯福廣場,李奇先要司機開到路邊停下。他張望四周,思考了一會兒。他本來想找間便宜的旅館,但是要有電話,還有完整的電話簿才行。最後他的結論是,在這附近應該找不到同時符合這三種需求的旅館。不過他還是付了錢下車。不管他要去哪裡,最後一段路他要用走的,他要給自己留段額外的時間,這也是他的習慣。

兩個人身上的名貴西裝都縐了,他們一直等到契斯持·史東離開後才進辦公室,穿過裡頭的擺設,靜靜站在桌前。荷比看了看他們,接著打開一個抽屜,拿出史東剛剛簽名的協議書,還有一本黃色便條紙。他把鉤子放在桌上,轉動椅子,讓窗戶透進的微光照在他沒燒傷的半邊臉上。

「怎麼樣?」

「我們剛回來。」第一個人說。

「弄到我要的消息了嗎?」

第二個人點頭,然後坐到沙發上。

「他在找一個叫傑克·李奇的傢伙。」

荷比在黃色便條紙上記下這名字。「他是誰?」

突然一陣沉默。

「不知道。」第一個人說。

荷比緩緩點了頭。「那柯斯特洛的僱主是誰?」

又是一陣沉默。

「我們也不知道。」那個人說。

「這些都是最基本的問題。」荷比說。

那個人看著荷比,說不出話來,覺得有點緊張。

「你們沒想到要問這麼簡單的問題?」第二個人點頭。「我們問了,而且發了瘋一樣地一直問他。」

「結果柯斯持洛不肯說?」

「他本來要說的。」第一個人說。

「可是他死了,」第二個人接著說。「他身子一挺直,突然就死了。他年紀很大,體重又過重,我想可能是心臟病發作吧。很抱歉,先生。我們倆都很抱歉。」

荷比又緩緩亂了頭。「有人發現嗎?」

「沒有,」第一個人說。「屍體也無法辨認了。」

荷比往下看那個人的左手手指。「刀子呢?」

「已經丟到海里了。」第二個人說。

荷比動了動手臂,用鉤子尖端在桌面上敲著節奏。他好像陷入了沉思,然後果斷地點著頭。

「好吧,我知道,不是你們的錯。他的心臟承受不了,這也不能怪你們對吧?」

第一個人鬆了口氣,然後也坐到沙發上。他們逃過一劫了,這對他們來說可是件大事。

「我們要找到他的僱主。」荷比打破沉默。

沙發上的兩人點頭,等待指示。

「柯斯特洛一定有個秘書,對吧?」荷比說。「這個秘書一定知道僱主是誰。我要把這個僱主找出來。」

那兩人坐在沙發上不動。

「還有什麼事?」

「那個叫傑克·李奇的,」第一個人說。「應該是個大塊頭,在西嶼待了三個月。柯斯特洛告訴我們,那裡的人都在談論一個大個兒,他到那裡剛好三個月,晚上就在一個酒吧工作。我們去找過他,他真的是個彪形大漢,不過他說自己不是傑克·李奇。」

「所以呢?」

「在邁阿密機場,」第二個人接下去。「我們搭的是聯合航空,因為這班是直達飛機。不過在我們的班次前還有一班飛機,是達美航空經亞特蘭大飛往紐約的。」

「然後呢?」

「記得我們剛說的那個大個兒嗎?我們看到他走進登機門。」

「你確定?」

第一個人點頭。「百分之九十九確定。他離我們很遠,不過他的個頭真的很高大,一定不會錯。」

荷比又開始用鉤子敲起桌面,陷入思考中。

「好吧,他是李奇。」他說。「他一定是,對吧?柯斯特洛到處打聽,然後你們又在同一天問一樣的事,所以他倉皇而逃。問題是逃到哪裡去?這裡嗎?」

第二個人點頭。「如果他沒在亞特蘭大下機,那他就在這裡。」

「為什麼來這裡?」荷比問。「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

他想了一會兒,然後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柯斯特洛的秘書會說出僱主是誰吧?」他露出笑容。「然後他的僱主會告訴我,這個李奇是何方神聖。」

兩個穿著名貴西裝的人輕輕點了點頭,從沙發上起身,穿過擺設,走出辦公室。

李奇往南走,穿過中央公園,邊走邊想,這件事牽涉的範圍到底有多大。他確定要來這地方沒錯,光從那三個人的口音就聽得出來。不過,這裡的人實在太多了,五個行政區內就有七百五十萬人口,而整個城市可能有一千八百萬人。一千八百萬人擠在這城市裡,任何人都可能需要某些專業服務,譬如快速又有效率的私家偵探。依他的直覺推測,柯斯特洛可能就在曼哈頓,不過雅各太太也極有可能住在郊區。如果妳是個住在郊區的女人,正好要找私家偵探,那麼妳會從何處找起?當然不是超市或錄像帶店,也不會是服飾店旁的購物中心。妳會拿起黃頁電話簿,找最近的城市,然後開始打電話。妳可能先跟對方初步談了一下,然後他開車來找妳,或者妳搭火車去找他。在這個人口稠密區,妳求助的範圍可達好幾百平方英里。

李奇放棄了找旅館的念頭。他覺得辦這件事用不了多少時間,說不定一個小時就解決了。而且他人在外頭,可以得到很多旅館不能提供的消息。他需要城裡五個區還有城外郊區的所有電話簿,而旅館裡不會有全部的東西。另外,他也不想在旅館打費率那麼高的電話——挖游泳池賺的錢可不多。

於是,他朝公共圖書館走去,那地方在四十二街與第五街交口。這個圖書館是世界最大的嗎?他忘了。可能是,可能不是。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裡絕對夠大,有他需要的全部電話簿,而且還有又大又寬的桌子與舒適的椅子。從羅斯福廣場走過去有四英里遠,輕鬆走大概一小時就到了,中間不用停下,除了過十字路口等紅綠燈,還有到文具店買個紙筆的時間。

接下來走進荷比辦公室的是那位男接待員。他進來後就把門鎖上,走到離桌子最近的沙發上坐下,他盯著荷比,眼神嚴肅,不發一語。

「怎麼了?」荷比問他,雖然心中早就知道怎麼了。

「你應該離開的,」接待員說。「情況已經非常危急了。」

荷比沒有回應,只用左手僅剩的手指握著那支邪惡的鉤子,由下而上慢慢摸到鉤子彎曲處。「你計畫好的,」接待員說。「你也保證過。如果不照著做,那你的計畫和保證還有什麼意義?」

荷比聳聲肩,不說話。

「夏威夷那裡已經有消息了,對吧?」接待員說。「在你的計畫里,只要夏威夷傳來消息,你就要離開。」

「柯斯特洛從沒去過夏威夷,」荷比說。「我們查過了。」

「這表示情況更糟,有其他人去過夏威夷了,而且我們還不知道是誰。」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荷比說。「本來就沒什麼。你想想看,除非我們從另一端先得到消息,不然沒人會去夏威夷。你也知道,這是順序上的問題。另一端先傳來消息,然後才是夏威夷。第一階段先發生,然後第二階段,接著才是時候離開,順序如果顛倒發生,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你保證過的。」接待員又說了一遍。

「現在還太早,」荷比說。「這不合邏輯。你想想看,如果有個人買了一把槍,還有一盒子彈,然後他拿槍指著你,你會害怕嗎?」

「當然會。」

「我不怕,」荷比說。「因為他還沒裝上子彈。第一階段就等於是買槍跟買子彈,第二階段才是裝上子彈。除非另一端傳來消息,不然夏威夷就只是把空槍而已。」

接待員往後一靠,抬頭看著天花板。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荷比把抽屜打開,拿出史東那份數據,把簽過的協議書拿出來。他把紙張傾斜,讓窗戶的微光照到史東的兩個簽名上。

「六個星期,」他說。「也許不用那麼久。我只需要這些。」

接待員又把頭抬起來,斜眼看著荷比。

「需要什麼?」

「我這輩子幹得最大的一票。」荷比說。他把紙放在桌上,用鉤子壓著。「史東剛剛把他整間公司拱手讓給我。歷經三代人血汗換來的成就,都讓這蠢蛋雙手奉上了。」

「不,他只是給你一堆麻煩。你拿一百一十萬換了幾張沒用的紙而已。」

荷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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