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群眾寂靜無聲,他們的呼吸掩沒在山林的靜謐中,每個人都直盯著荷莉。她反拿著衝鋒槍,槍口抵在心臟上方的一個定點,大拇指緊緊倒扣扳機。勃肯滿臉出油的橫肉驚慌失措,碩大的身驅直發抖。他在倒放的木箱旁急得跺腳,睜大眼睛瞪著荷莉。她則一臉鎮定地回看著他。

「我是你們的人質對吧?」荷莉跟他說。「對他們重要,對你們也重要,因為我的身分,所以對大家都有不一樣的重要性。你認定他們會答應你們的要求,想辦法讓我活命。現在換你了,我們來談談你可以做什麼來想辦法讓我活命。」

勃肯看到她望了李奇一眼。

「你不了解!」他對荷莉大吼,氣急敗壞地說。「我沒有要殺他的意思,這傢伙不會死。現在情況不同了。」

「怎麼個不同法?」她冷靜地問道。

「我正要為他減刑。」勃肯說,仍舊聽得出語氣中的驚恐。「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集合。我剛才正要宣布。我們剛查出他的身分,有人跟我們通報,說他之前在軍中待過。傑克·李奇少校,是個英雄,獲頒過銀星勳章。」

「那又怎樣?」荷莉問。

「他救過海軍陸戰隊的人。」勃肯心急地說。「他在貝魯特服役期間,從一個著火的掩體中救出一些士兵。有他在這裡,海軍陸戰隊絕對不會攻擊我們。所以我打算把他當成另一個人質,用來避免該死的海軍陸戰隊。我需要他留下來。」

她瞪著他,李奇也瞪著他。

「我要判他緩刑。」勃肯又說了一遍。「懲處他做五年苦工,就這樣,沒有其他處罰,沒有二話,我需要他活著。」

他盯著荷莉,給她一個銷售員式的微笑,彷彿一切問題都能就此解決。荷莉的視線在他和李奇之間遊走。李奇正注視著群眾。這下子他們可高興不起來,馬戲團還沒開演就匆匆離城了。李奇感覺他們朝他往前走了一步,以試探勃肯的權威。荷莉瞄了李奇一眼,露出害怕的眼神,以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對他點了個頭。她要說的是,不管情況如何演變,她都不會有事。她的身分就像能夠隱形的魔法斗篷一樣能保護她。李奇點頭回應,在沒有轉身的情況下,他開始推算自己離身後的樹林有多遠。大約有二十英尺。要是這時把前排的福勒推倒,拉起鐵鏈死命地跑,是有機會在眾人拿起武器瞄準前就跑進樹林。二十英尺的距離,沒有助跑,只用推開福勒的力道當作助力,大概跑個四、五步,可能三秒、四秒就能跑到。一旦跑進樹林,他就有機會躲掉子彈。他能想像,在他邊跑邊躲的當頭,子彈只會射進他左右兩側的樹榦。森林是逃亡者最好的朋友,運氣要非常好,才有辦法打到在樹林中逃竄的人。他轉移身體重心,感覺得到腿筋緊繃起來,一股腎上腺素直往上沖,如果不正面迎戰,就該做好逃跑的準備。不過,這時勃肯又把雙手像天使的翅膀般張開,用他的眼神震懾群眾。

「我已經作出決定。」他大喊。「大家了不了解?」

現場一陣長長的停頓,持續了好幾秒鐘。然後一百個人頭立刻轉了回來。

「了解!」一百個聲音同時大喊。

「大家了不了解?」他又喊了一遍。

「了解!」一百個聲音齊吼。

「懲罰他做五年苦工。」勃肯大聲說,「不過,前提是他要能證實自己的身分。我們獲得通報,說這個人是史上唯一不是出身海軍陸戰隊卻贏得狙擊手競技的人。聽說這個人有辦法把六顆子彈射進一個放在一千碼外的銀幣。所以我打算跟他一較高下,八百碼的射擊距離,如果他贏了,就能活命;如果輸了,就是死路一條。這樣各位了解嗎?」

一百個人頭迅速動了一下。

「了解!」一百個聲音同時大喊。

群眾又發出轟轟的嘈雜聲,不過這次聽起來興緻盎然。李奇心裡發出微笑,心想,這招厲害,大家想看好戲,勃肯就給他們一場好戲。福勒喘了口氣,從口袋掏出鑰匙,走到李奇身後解開手銬,鐵鏈掉落地面。李奇呼了口氣,搓搓手腕。

然後,福勒在眾人的壓力下走向荷莉,站在她面前。她停了好一陣子,看勃肯一眼。他點點頭。

「我向妳保證。」他說,語氣中儘可能找回剛才失去的尊嚴。

她看向李奇,只見他聳聳肩點了點頭,她也點頭回應,低頭看著衝鋒槍,關上保險,卸下肩上的槍背帶,笑了一下,把槍丟在地上。福勒在她腳前把槍撿起來。勃肯舉起雙手要大家安靜。

「前進射擊場!」他一聲令下。「不要吵不要亂!解散!」

荷莉跛著腳過來,走在李奇身邊。

「你贏過溫布頓射擊杯?」她小聲問道。

他點點頭。

「那你贏得了這個嗎?」她問。

他又點頭。

「就算頭上罩著布袋也沒問題。」他說。

「你這麼做好嗎?」她小聲問道。「像他這種人,輸了肯定翻臉不認人。」

李奇聳聳肩。

「他想作秀,我就奉陪。」他說。「他現在已經亂了陣腳,是妳起的頭,我會讓他繼續慌下去。這樣下去對妳對我都有好處。」

「那好,你自己保重。」她說。

「看我的。」李奇說。

射擊場最遠程,設置了兩個全新的人形標靶,比鄰而立。勃肯的標靶設在左方,胸口塗上ATF三個字,李奇的標靶在右邊,胸口前是FBI字樣。粗糙的草墊被拉到後方,以求拉開最大的距離。李奇猜應該有八百三十碼遠。還差五十碼就有半英里長,這樣的射擊距離相當遠。

群眾這時已約略圍成半圓,站在草墊後方或兩旁。比較近的標靶已被收進矮樹叢里,射擊視線因此變得更清楚。有幾個人手上拿著望遠鏡望向射擊場。群眾的嘈雜聲逐漸稀落,一個接著一個準備等待好戲開鑼。

福勒前往下方空地上的軍械室,回來時兩手各拿著一支步槍,其中一把給勃肯,一把給李奇,槍型相仿,其造價幾乎等於兩手各拿著一輛小型家用車。兩把都是零點五英寸口徑的巴瑞特九十步槍,長度接近四英尺,重量超過二十二磅,手動栓式連發步槍,射出的彈孔整整半英寸,可媲美火砲,反倒不像步槍子彈。

「每人一個彈匣。」勃肯說。「六發子彈。」

李奇接下步槍,放在腳前的地上。史提要大家退後,清出草墊的空間。勃肯檢查他的步槍,打開腳架,然後推上彈匣,將步槍輕輕擺在草墊上。

「我先射擊。」他說。

他先跪了下來,龐大的身軀挪動到步槍後面,把槍托拉過來挨著,然後把腳架往左邊移動一點,槍托稍微往右移動。他把槍栓一拉一推,身體緊壓地面,臉頰慢慢挨著槍托,眼睛湊向瞄準鏡。喬瑟夫·雷從人群邊緣走上前來,把自己的望遠鏡遞給李奇。李奇點點頭接下,拿著望遠鏡,一語不發。勃肯的手指扣住扳機,射出第一發。

巴瑞特步槍的槍口制退器很大,會把發射子彈時燃燒的瓦斯噴向兩側和下方,吹起草墊的塵沙。步槍震得砰的一聲,穿越樹林和群山,經過幾秒後出現迴音。一百雙眼睛的視線從勃肯迅速移向標靶。李奇抬起望遠鏡,焦點放在射擊場八百三十碼外。

第一發沒射中目標,標靶沒有彈痕。勃肯從瞄準鏡望去,臉皺了一下,他再次趴下,等著塵土落下。李奇看著他,勃肯呼吸沉穩,神態自若,然後手指再次扣住扳機,開了第二槍。步槍大力震了一下,彈起地面的塵土。李奇又拿起望遠鏡,這次射中了,人形靶左肩出現一個碎裂的彈孔。

群眾交頭接耳,望遠鏡一個傳過一個,竊竊私語聲此起彼落。塵土落下後,勃肯再次射擊。他這發射得太快,擊發時他的身體還在動。李奇看到他犯下這個錯後,連望遠鏡都懶得拿起來看,他知道這麼一來,直徑半英寸的子彈最後甚至有可能飛到愛達荷州去。

群眾竊竊私語,勃肯怒目朝瞄準鏡望去。李奇看到他一步走錯後,陣腳已被整個打亂,肩膀緊張了起來。他射出第四發。李奇把望遠鏡遞迴給站在人群邊緣的喬瑟夫·雷,因為根本不用看,知道接下來勃肯只有射不中的分。依他現在的狀態,連四百碼的目標都不可能射中,連兩百碼、甚至更近的距離都有問題。

勃肯射出第五發,接著是第六發。他慢慢起身,舉起手上的大型步槍,用瞄準鏡查看結果,但結果大家都已知道。

「擊中一發。」他說。

他放下步槍,看著對面的李奇。

「輪你上場。」他說。「是生是死,就看你的表現。」

李奇點點頭。福勒把彈匣遞過來,李奇用拇指測試一下彈簧,壓在第一顆子彈上,可以感覺到彈性平順。子彈是狙擊手專用子彈,被人用手擦得錚亮。他彎下腰抬起厚重的步槍,與身體呈垂直握著,送上彈匣,他不像勃肯那樣用拍的,而是輕輕用手掌將彈匣帶上。

他把腳架打開,一次一邊,扣上制動器,然後抬頭看向射擊場,再把步槍放在草墊上,先是蹲在旁邊,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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