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他們在天亮後一小時來帶李奇,他正坐在堅硬的椅子上打盹,雙手戴著手銬,放在腿上;喬瑟夫·雷坐在對面,保持警覺地醒著。晚上大多數時間,李奇腦中想的都是炸藥,以前採礦剩下,後來被丟掉的舊炸藥。他想像著拿起一根炸藥在手上估計重量,計算荷莉房間牆後的空間,心中浮現裝滿舊炸藥的畫面,炸藥慢慢爛掉,硝酸甘油滲出,愈來愈不穩定。大概有一噸左右的不穩定炸藥團團將她包圍,雖不至於稍微亂動就會引爆,但如果飛彈、子彈一個射偏,或是鐵鎚一記重擊,那就絕對逃不了。

突然,頁岩地面上一陣腳步聲,一小隊人停在木屋門口。門猛然打開,李奇轉頭看到六個守衛。帶頭的喀啦喀啦走進來,一把抓起他的手臂。他被拉到陽光普照的室外,面對其他五個守衛,他們一字排開,背著自動步槍,身著迷彩服,臉上蓄著鬍子。李奇站在陽光下瞇著眼睛,被幾個排列鬆散的槍口拉來推去。六個守衛帶著他直直穿過空地,走上一條羊腸小徑,進入了幽暗的樹林中。

走了五十碼後又出現一處空地,大致呈長方形,面積不大,四周長著矮樹叢。空地里有兩間三夾板和杉木的建築,都沒有窗戶。守衛架著他停下腳步,帶頭的用槍管指著左邊的建築。

「這是指揮木屋。」他說。

然後又指向右邊。

「這是懲處木屋。」他說。「我們都會盡量避開。」

六個人笑了起來,嘲笑聲中帶著菁英小隊的自信,帶頭的敲敲指揮木屋的門,停了一下打開。

李奇被一支槍口頂在腰後,推進屋裡。

木屋裡頭亮得刺眼,屋頂的天窗長著苔蘚,日光照射下來泛起綠暈,還有電燈泡的燈光。屋內放了一套簡單的橡木桌椅,又大又舊,李奇看老電影里的報社或鄉下銀行都是用這種桌椅。房間本身沒什麼裝潢,只在牆上釘了幾面旗幟。書桌後面有一面大幅的卍字標誌,其他三面牆掛著幾幅類似的黑白裝飾。後牆的一片木板上,用圖釘釘了一張精細的蒙大拿地圖。西北角一小部分用黑筆框了起來。光禿禿的地板上疊了幾堆手冊,其中一堆的標題寫著「脫水食品好味道」,說明在遇到圍攻時如何保存食物。另一堆手冊則講解游擊隊如何讓火車脫軌。屋內有個桃花心木做的書架,拋過光,乾淨得有點突兀,架上擺滿書籍。門口照進來的一束陽光打在書上,照亮布制書脊與燙金書名,都是翻譯自德國與日本、講述戰爭藝術的一般歷史書籍。有一整個書架全都是講珍珠港事件的書,這些書李奇也讀過,不過那是很久以前在其他地方的事了。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勃肯坐在書桌後方,頭髮在陽光中照得亮白,黑色軍服看起來灰灰的。勃肯只是靜靜地盯著他,然後手一比要他坐下,點頭要守衛在外面等著。

李奇一屁股坐下,他已經累癱了,而且因為腎上腺素作祟,肚子也灼熱起來。守衛踩著重重的步伐走出門外,把門輕輕帶上。勃肯伸手拉開抽屜,拿出一把古董手槍放在桌上,發出沉重的喀噠聲。

「關於你到底是死是活……」他說。「我已經決定了。」

然後他指著桌上的古董手槍。

「知道這是什麼嗎?」他問。

李奇在他的注視下瞄了一眼,點點頭,說:「是柯爾特手槍。」

勃肯點點頭。

「他媽的當然是。」他說。「這把是一八七三年的柯爾特手槍,原始款,跟那時的美國騎兵隊拿到的一模一樣,是我的私人武器。」他用右手拿起槍,掂掂重量。

「你知道它的威力嗎?」他說。

李奇又點頭。

「點四五子彈。」他說。「六發。」

「第一次就答對了。」勃肯說。「六發點四五子彈,從七點五英寸槍管以每秒九百英尺的速度射出,如果槍口對著你,知道會有什麼結果嗎?」

李奇聳聳肩,說:「這要看射不射得到我。」

勃肯先是面無表情,然後笑了起來,濕潤的嘴唇往上彎,鼓鼓的兩頰一推,幾乎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線。

「絕對射得到。」他說。「我開的槍,絕對讓你逃不掉。」

李奇又聳聳肩,說:「從你座位那邊,是有可能。」

「不管從哪裡。」勃肯說。「從這裡、從五十英尺外或五十碼外都一樣。只要是我開的槍,一定打得到你。」

「你右手舉起來。」李奇說。

勃肯又是面無表情,然後他把槍放下,舉起又白又大的手,姿勢像在跟交情不熟的朋友打招呼,又像舉手宣誓。

「聽你放屁。」李奇說。

「放屁?」勃肯重複他的話。

「沒錯,那把槍還算準。」李奇說。「但還算不上是全世界最好的槍,要在五十碼外射人,得拚命練習過,可是你沒有。」

「我沒有?」勃肯說。

「沒錯。」李奇說。「你自己看看那把槍,是一八七〇年代設計的吧?你看過那時候的照片嗎?都是好勇鬥狠的小個頭,剛從歐洲移民過來,已經餓了好幾代。小個頭,表示手也小。你看它的槍托,弧度大,對你來說太小了,一握起來就像被一串香蕉包住一樣。再說,槍托的胡桃木過了一百二十年,會硬得跟石頭一樣,槍托下方,還有擊鐵底下、槍身底端,都會造成很大的后座力。你要是常用這把槍的話,你的虎口早就長繭了,我從這邊就能看到,可是你沒有。所以別在那邊說你練習過,也不要說不用練習就能百發百中。」

勃肯狠狠地盯著他,然後又笑了起來,濕潤的嘴唇張開,眼睛瞇成一條線。

他打開另一個抽屜,拿出另一把槍,是席格索爾九〇手槍,可能有五年了,常用,但保養得很好,握把夠大,適合手大的人。

「我剛才是騙你的。」他說。「這才是我的個人武器。現在我了解了,我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他停下來,要讓李奇問他的決定是什麼。李奇保持沉默,緊閉著嘴,他此刻才不想開口問勃肯,就算是他這輩子的最後一句話,他也不會傻到去問。

「我們是很認真的。」勃肯對他說。「完完全全地投入,不是玩扮家家酒,而且我們對局勢的看法是對的。」

他又停下來要讓李奇問什麼局勢。李奇沒說話,只是坐著望向前方。

「美國政府很專制。」勃肯說。「用的是獨裁統治,被國外的敵人給控制。我們的日常生活都暗中受到世界政府的掌控,而現在這個總統就是世界政府的成員,他的聯邦制度只是煙霧彈,目的是要在最後控制一切。他們計畫要裁撤我們的軍隊、奴役我們的人民,而且已經開始行動了,這絕絕對對沒開玩笑。」

他停下來,又拿起古董手槍。李奇看著他檢查槍托是否合手,感覺到這人散發出的領袖魅力,讓人忍不住繼續聽他語調輕緩、帶有催眠力量的話語。

「有兩個主要方法。」勃肯說。「第一就是把武器裝備從老百姓手中奪走。憲法第二修正案保障了我們擁有武器的權利,可是他們卻要廢除這個規定。槍械管制法,說什麼要抑制犯罪、兇殺案,還有毒品戰爭,目的全都是要把武器從我們這種人手中拿走。等我們沒有武器自保之後,他們想怎麼拿我們開刀都行,對不對?這就是為什麼憲法原本就有這個保障。開國的那些老傢伙聰明得很,知道人民如果有意願、有能力拿武器與政府對抗的話,就能控制政府。」

勃肯又停下來。李奇盯著他頭後方的卍字標誌。

「第二個方法就是壓榨中小企業。」勃肯說。「這是我個人的理論。一般人很少聽過這個整肅運動,但我親眼見過,所以了解程度比其他人都要深刻。」

勃肯等著,但李奇還是保持沉默,視線看向別處。

「這不是很明顯嗎?」勃肯跟他說。「世界政府基本上就是共產黨政府,他們不想看到表現活躍的中小企業,偏偏美國的中小企業很發達,好幾百萬的老百姓都在努力工作賺錢。而這麼多人,等到時機來臨時,沒辦法一下子趕盡殺絕,所以就要事先減少數量,聯邦政府接獲指示要壓迫小生意人。他們定下各式各樣的法規、要大家繳各式各樣的稅、操縱市場、把小生意人搞垮,然後叫銀行進行試探,提供表面上利率誘人的貸款方案,一旦簽名蓋章後,有了黑紙白字,銀行就立刻提高利率,再操縱市場,就是要讓小生意人還不出錢,然後接收他的生意,這樣時機來臨時,就可以少送一個人進煤氣室。」

李奇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相信我。」勃肯說。「他們這麼做,就等於事先解決了日後處理屍體的問題。現在先解決掉中產階級,以後就用不著蓋那麼多集中營。」

李奇只是瞪著勃肯的眼睛,就像看著明亮的燈火。紅潤肥厚的嘴唇得意忘形地笑著。

「我告訴過你,我們領先其他人太多步了。」他說。「我們知道事情一定會這樣發展。不然為什麼會有聯邦儲備體系?那才是整件事的關鍵。美國基本上是以商業為主的國家,沒錯吧?控制了商業,你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