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回來的時候,我在家

我的丈夫他看不到顏色,世界只有黑白。

但是,我的丈夫努力,我的丈夫善良,我的丈夫對一切險阻都毫不畏懼,我的丈夫珍惜每個家人,我的丈夫是我的大山,我的丈夫是我的大樹,我的丈夫全世界最愛我,我的丈夫是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我的丈夫跟大家沒有什麼不同。

我的丈夫,你在畏懼什麼呢?

關淑怡央告秦奶奶對她懷孕的事情保密,說是要給秦知—個「驚喜」。

老太太滿口答應,第二天,卻昭告了全小區。

現在,每個人看關淑怡都古古怪怪的,先看肚子,再看人。

關媽媽買了很多山楂,還有蛋白粉。她還將祖宗留下來的兩個銀元化開,找銀匠打了一把銀鎖,想要送給未來的外孫孫。

秦爺爺最近每天都去水果市場,他挑最貴、最好的蘋果,放在家裡每個關淑怡可以摸到的地方。

每個人都是高興的,除了關淑怡自己。

看著親人們每一天每一天面露喜色地圍著自己打轉轉,關淑怡的精神壓力不可謂不大。

秦知那兒那是還是那麼忙。許是剛結婚帶給了他更大的希望、更大的責任,這一次,秦知給自己制定的目標還是很高的。

一個好男人,就是要令跟著自己的女人衣食無憂。整整兩個月過去,他一次也沒回來。他帶著下屬,有時候在新開發的度假村工地上,有時候又在雁城周邊的城市看工廠。假如不在這兩個地方,那麼他必定在新公司的董事長辦公室里辛勤工作著。

吳嘉陽倒是每個星期都來,每次來都帶回秦知給關淑怡買的全國各地的土產,吃的,玩的。

每次關淑怡都笑嘻嘻地接了東西,心裡卻盼望著回來的是那個人。

她想他,又怕見到他。

就這樣,更加美好的春天在延伸,在往前面不急不緩地抽著日月交替的時光穗子。

當院子里的一些叔夜抽出一抹嫩芽,樹下不遠處可以曬到陽光的地段,又開始一堆一堆地聚集閑人。那些閑人偶爾會仰臉,一起看著幾隻嘴巴里銜著泥巴的燕子。那些燕子來回快速地飛著,努力地在屋檐下築巢。

關淑怡三樓卧室的窗戶外,便有一對新來的年輕燕子夫婦在築巢。關媽媽說,這是一個吉利的好兆頭。

時間緩慢地將一些與生俱來的、關於母親的經驗給了關淑怡。她就如別的就要當媽媽的女人一般,開始有了各種以孩子為中心的形態動作。

撫摸著肚子悄悄地說話;下意識地總是盯著那些小娃娃看;每當看到孕婦,她就很想告訴人家,她也有了。她迫切地想跟別人分享她做母親的經驗。當看到賣嬰兒裝的商店,她就走不動路,一定會進去溜達溜達。前幾天,關淑怡還悄悄地買了一雙細小的嬰兒鞋。那雙鞋子是嫩粉色的,鞋面上還有一簇可愛的布花花。

關淑怡的整個神智都被那雙小小的鞋子牽著。她立刻付錢,將那雙小鞋子帶回了家。那夜,關淑怡撫摸著那雙軟綿綿的小鞋子,想像著未來的那雙五指齊全、白嘟嘟、可愛至極的小腳丫子放進鞋窩裡的樣子。

她覺著肚子里的這個必定是女孩,要不然,怎麼快三個月了,她還如此安穩?要不然,為什麼她看到粉色的東西便走不動路?

她的寶寶啊,現在就無聲無息地伏在她的身體里.一天一天地成長。這種擁有感令關淑怡的心無限酸楚,掙扎不已。

她又是欣喜,又是難過。

這天早晨,關淑怡早早地起了。她沒法不起來,每天早上是定時的噁心孕吐時段,比鬧鐘還准。

關媽媽端著一鍋放了很多西紅柿的麵條湯進屋,看著正在換衣服的女兒,說:「秦知還不知道呢?」

關淑怡反應了一下,點點頭說:「他在外面上班忙得要死,跟他說了他能替我懷著啊?說那麼多沒用的,等他回來自然就知道了。」

關媽媽點點頭,看著女兒喝了一大碗麵條湯,這才滿意地收了鍋子。臨出門的時候,關媽媽看看掛在牆壁上的電子鐘,再看看不動地方沒有出門意思的女兒,問她:「今兒商店不開門啊?」

關淑怡搖搖頭,「我今天有事,施亞安在店裡就成。」

現在,施亞安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店員了,勤快、負責。

關媽媽點點頭,提著鍋子上了樓。老太太真的有一肚子話想跟女兒說說。整整兩個月了,秦知一直沒回來。女兒自從懷孕,雖然每天還是大大咧咧地笑著,但是關媽媽知道女兒並不高興。

關淑怡靠在沙發上看著那幅結婚照,她看著相片中秦知的眼睛,越看越詭異,竟然覺著那照片里的眼睛是有光的。對視中,秦知帶著責備的目光看著她。關淑怡掉轉腦袋,看著另外一邊。今晚,她要叫爸爸把這張照片取下來,太誇張了,看著很可怖。

手機嗡嗡地在沙發那邊震動著,這個時間,必定是秦知發來的信息。

「老婆,起來了嗎?」

「嗯,起來了。你呢?早飯吃了嗎?」

「我吃過早飯了,現在,我在法院。」

「法院?你去那裡幹嗎?」

關淑怡猛地坐起來,一連串地發出簡訊追問原因,心裡有些慌亂。

秦知坐在法庭的最後一排,將手機調成振動,一條一條地回老婆那一連串的簡訊。他自我反省了下,決定今後再有什麼為難事也不能告訴老婆,自己扛完就可以了。看把他家關蘋果急得,幾條簡訊,回的全是錯別字。

今兒是章正南開庭的日子,秦知跟陳益致他們一起來看看。郎凝坐在離秦知不遠的地方。她戴著毛線帽,穿著一件很普通的短風衣外套,將腦袋壓得很低,偶爾抬起頭,臉上還有一副大墨鏡。

秦知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女人,不管她如何偽裝自己。

章正南的犯罪定性有兩項:金融詐騙,賭博。

一個月前,這間審判庭的被告席上坐著的,是章正南的父親。這位老爺子原本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章正南事發逃跑後,老爺子成了替罪羊。

秦知那時候,並不知道章正南的問題如此嚴重。他絕對沒想到,那個傢伙竟然將老父推到了被告席,之後一走了之。而他的父親,那位章老爺子,卻沉默地接受下兒子所有的罪過。

那天,秦知去看守所看望老頭,幾年沒見,老爺子滿頭白髮,蒼老得不成樣子。他看到秦知,依舊很有風度地點點頭,淡淡地笑,依舊是那副有知識、受過大教育、很有風骨的樣子。

老爺子說話還是那副慢條斯理的樣子,「沒想到會是你呢,你比我家南南有出息。」

秦知自我責備地苦笑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老爺子,自己給過章正南一筆錢。他很內疚,章正南逃避責任,一溜煙兒地跑了,自己卻提供了他逃避責任的路費。他留下自己的老父親穿著橙紅色的馬甲坐在鐵柵欄里,難道就不內疚嗎?

老爺子呆坐了一會兒,開口道:「我是個不會教育孩子的父親,如果南南做了錯事,我道歉,請你原諒他。以後如果秦董事長有能力……就幫幫他。」

父親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候,想到的依舊是孩子。

秦知第一次見到這位老爺子的時候,他正在家裡花園的古式木桌上寫毛筆字。秦知記得,老爺子的筆架上掛滿了毛筆,身後一叢白櫻花開著,老爺子揮毫潑墨的樣子就像個神仙一般。

那天章正南笑的聲音高了點兒,老爺子緩緩放下寫字的毛筆,拿起放在桌子邊上的一條潔白毛巾,一邊擦手一邊瞥了章正南一眼,說:「平日教育你,守默、靜坐、寡慾。氣浮會做錯事,言噪聽上去沒家教……」

章正南渾身發抖地聽著。他十分畏懼自己的父親,這種畏懼超出了一般子女對父母的那種畏懼。那一天,秦知覺著,章正南其實還是很可憐的,他在自己家想大聲笑笑都不敢。

現在,這位老爺子用著天下父母都一樣的語調,哀求秦知幫幫自己的孩子。

秦知問他:「您不恨他嗎?」

老爺子苦笑著搖頭,「不恨。我從小教他很多道理,給他立了很多規矩,那孩子懂得很多道理,什麼規矩都知道,但是,我忘記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多注意下他,多誇誇他。他想做大些,想我誇他的。我知道,南南一向是個好孩子,我很為他驕傲,卻從未告訴過他。是我不會教育他,是我的錯,我沒告訴他人必須承擔責任,我只教會他向前看,卻沒告訴過他,偶爾向後看看,也沒什麼。」

老爺子是真的老了。他嘟嘟嚷囔地在那邊說著自己的孩子,從頭至尾,卻沒有一句怪罪孩子的話。

秦知放下手機,看著站在被告席上剃了大光頭的章正南。他回來自首,捎帶還揭發出了本市最大的地下賭場。

審判在上午十二點半結束,秦知在法庭外跟章正南對望了一下。章正南對他笑笑,無聲地說了三宇,秦知知道,他在道歉。

「他長大了。」章老爺子在大兒子的攙扶下,慢慢走到秦知身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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