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身邊的事情

(室內是暖和的,寶寶們穿得都很乾凈,他們躺在一排排的木床上,有睡的,有玩的,有哭的。正在上班的保育員來回忙著,嘴巴隨著照顧的手,一個一個給關淑怡介紹著那些孩子。那些孩子,竟然沒有一個是健全的。無法形容如此巨大的悲哀。這種悲哀被集中在這個房間,沒有特殊的辭彙、動人的描寫、悲慘的敘述,那種無依無靠,那種抓不到什麼、一片空虛的悲,在關淑怡的淚囊上狠狠地扎著,抓著。)

一大早,新婚的小兩口便出門了,因為第二天就是新年,街上潮湧動,什麼東西都貴。關淑怡原是想跟秦知出門買一些東西去福利院的。家裡放的那兩萬塊錢,是那老小三人心裡的定時炸彈,一天不拆除,家裡那老兩口便失眠一天。為了挽回老人家的睡眠,秦知跟關淑怡決定出去完成他們的心愿。

但是,這上街必定不能帶女人去的,真的,這一出去,竟然變成置辦年貨。

關淑怡買好了些春聯,還有財神像,外加打發老灶王爺上天的糖瓜……她抑制不住地花錢,花自己才收來的禮金。

耳朵邊,人們的聲音匯成擠在一起,嗡嗡地響,聽上去很亂,但心裡卻能奇妙地湧出一種祥和、安全的感覺。

「我前兒在網上看到一件羊毛衫,奶奶穿了很合適,這樓上有專櫃,你給我看著東西,我去去就來。」關淑怡把幾個塑料袋放到秦知手裡,轉身走了。

秦知點點頭,買了一瓶熱飲,佔了人家一個飲料座,乖乖地等妻子。他很享受這種感覺,享受這種「我等待,她必然要回來」的感覺,很有盼頭,很甜蜜,很滿足,很踏實。一起起床,一起上街,一起商量事情,一起為家裡忙來忙去。骨子裡,秦知就是這樣的一個擁有小家庭意識的人。

鄰座的孩子扯著嗓子,指著在商店門口跳著舞招攬顧客的巨型熊,哭號著索要。年輕的夫婦很無奈地揪著孩子的胳膊。那尊布偶人熊下面是大活人一個,他們怕是買不起,滿足不了地下躺著的這個小祖宗的心愿了。

「你再不起來,我就把你丟到這裡!把你賣了!!」年輕的父親威脅著。

可惜,那孩子根本不理他這一套,他繼續打滾,聲音越來越慘烈。在秦知聽來,那孩子的哭號猶如殺豬聲一般刺耳。秦知看著熱鬧,心裡替他們累。他跟果果不要孩子是正確的,絕對正確的。秦知現在看到小孩,就努力去挖掘屬於少兒的那種聒噪、煩瑣、骯髒的一面。他知道,自己在用這種方式麻醉著某股中國人傳統的根性。不能咬孩子,絕對不能要。

大樓里,廣告聲隨著音樂化成子彈射進小城人的耳朵里,他們成群地擁擠在某個攤販那裡。只是看著,卻不買。關淑怡從樓上顛顛地跑下來,放到秦知手裡一大包東西。

「這是……一件羊毛衫?」秦知納悶地看著那堆東西。

關淑怡很是得意,揚揚下巴,「這是……全家的羊毛衫。」

秦知拉著她坐下,「你買了也是挨罵。我奶奶爺爺嘮叨完,你媽會繼續嘮叨。他們會嘮叨道你崩潰,崩潰地發誓從此再也不給他們買東西。」

關淑怡連連搖頭,「不會的,我告訴他們三十塊錢一件,一百塊四件,他們只會嫌我買得……呃,你猜猜我看到誰了?」

秦知順著關淑怡的眼睛看過去,竇建業提著一堆東西站在一樓賣鞋區,他身邊魏琴正在一雙一雙試穿著靴子。竇建業不停給著意見,魏琴遵從他的指示,不停地換著。

「我看錯了吧?」關淑怡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世界上最最不該在一起的人,竟然在一起了?

秦知倒覺得沒什麼。他將手裡喝了半瓶的飲料遞給關淑怡,「看錯什麼了啊!他們挺合適的,怎麼就不能在一起了?年齡到了,情感萌動了,總要搭配一個伴兒的。你這話說得,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關淑怡就像做了虧心事一樣背著身子。雖然那兩個人沒在這附近,但她還是把它當成一件秘密的事情,以機密的形式告訴秦知,「他們是死敵,前世就是死敵,來世還會是死敵。真的,相信我,他們結婚,最少七天一架,十五天一離婚。這是個悲劇,大悲劇!我要阻止他們,必須阻止!」她說完站了起來。秦知一把拉住她。

「別摻和,人家那對挺好的,怎麼就不合適了?他們還說我跟你不合適呢!」

關淑怡瞥了秦知一眼,「誰說的?」

秦知立刻用飲料瓶子塞住自己的嘴巴,連連搖頭,那隻手卻是沒放開。

關淑怡掙脫了幾下沒掙開,只好坐下。她托著臉頰,已經沒了購物的慾望,想想那兩個人,所有的記憶都是他們在對著干、擰著來的畫面,怎麼就能在一起呢?他們怎麼就混到一起了呢?!她簡直無法想像。

「老婆啊,人家起初看不慣是因為看得太仔細,看得過於仔細了就發現優點了,看得習慣了,缺點就不在乎了。啥叫冤家,這才是冤家,正宗冤家!」秦知安慰一般拍拍關淑怡的頭。

「我跟你的事情,我從來沒瞞著魏琴。」被打擊到的關淑怡神情沮喪。

看著小妻子一臉鬱悶,秦知知道她被打擊到了。不過,他倒是覺得魏琴沒做錯,要害死告訴關淑怡了,就沖她剛才那個態度,那是絕對會給攪和黃了的。這等惡事,他絕對不能叫關淑怡去做。這是要記恨一輩子的事兒,太吃虧了。萬一人家真的成了,關淑怡跟魏琴怕是連朋友都做不得了。

「他們帶著親呢,不能結婚!」關淑怡喃喃地嘀咕。

秦知笑笑,「你說了,八竿子打不到彼邊的親戚,國家都不反對,你就更沒權力了!」

「竇建業她媽可難搞了,魏琴嫁過去,會被看不起!」

「還有比你媽媽難斗的?」

關淑怡猛地抬起頭,扯著嘴角帶著一絲威脅看著秦知。秦知舉手投降,「我錯了。這些您娘親大人的事兒都是你說的,我怎麼就不能說餓了?」

關淑怡敲敲桌子,帶著一臉嚴肅的政治表情,對秦知深情並茂地說:「秦知同志。」

秦知敬禮回答:「在。」

「秦知同志,自從結婚以後,你有沒有發現你突然嘴碎了?」

「沒有發現。」

「秦知同志,自從結婚後,我發現你對生活的觀察力很強嘛,還學會模仿了。我媽也是你能說的?」

「我錯了老婆。你可以說我奶奶,我絕對不生氣。」

「不許認錯!」

「為什麼?」

「我要享受夫妻吵架的滋味,這樣才有結了婚的感覺。」

「好吧!堅決不認錯,然後呢?」

「然後,你就說吧,魏琴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們從小在一起,她跟竇建業真的不合適……」

「老婆,你不是魏琴她媽,這是她媽該考慮的事情.對吧?」

竇建業拿著一疊發票去付錢,魏琴站起來,低頭仔細看著自己腳上穿的那雙靴子。她的腳丫子左右扭動,帶著一絲戀愛中的女人才擁有的那股子嬌憨神態。寞建業跑回來,把發票給魏琴。他們說說笑笑的,神態親昵,偶爾一些不經意的曖昧動作,充分地說明,這兩個人暖昧已久,姦情早生。

「他們什麼都不合適。可憐的魏琴,到底她要怎麼辦?」關淑怡拉著秦知求救。

秦知對她這種亂操心很無語。他耐心地摸著她的腦袋.一下一下安慰,「你在擔心什麼?」

關淑怡看著那對幸福的伴侶,說:「我擔心竇建業家條件太好;我擔心竇建業的媽媽太厲害;我擔心魏琴脾氣不好心眼太小;我擔心竇建業是個花花公子;我擔心他們門不當,戶不對;我擔心魏琴吃大虧;我擔心這一切都發生了,魏琴還執迷不悟;我擔心,她受傷了,就是不告訴我……」

秦知被關淑怡跟魏琴的這份極其純真的女性友誼所感動。真的,他身處的那個都市,女性朋友能發展出帶出母愛的純潔友誼,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喂……關蘋果,咱回家吧!有些話你適當地找機會提點下,聽不聽要看魏琴的,拆了人家多不道德。」

關淑怡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我不阻止才不道德呢!」

秦知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女人拍了桌子,轉身跑到鞋櫃那邊,就像大老婆抓小三那般,牛B哄哄地蹦到了那兩個人面前。對此,秦知有些不理解。他認為,無論是多麼深的友誼,關淑怡都沒權利去干涉魏琴的感情,朋友之間的義務應該是點到為止的。

一小時後,這四人找到一間茶室談判。秦知不理解為什麼要用談判的態度,而且他很是不理解為什麼關淑怡把自己安排到陪綁的座位——他為什麼要坐在竇建業這個衰人的身邊?

被發現秘密的小情侶低頭坐著,魏琴一臉尷尬地低頭,竇建業則低頭玩香煙盒。

「喂,你們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我們的事情吧?我家關蘋果又不是你們的媽,幹嗎用這樣的態度?」秦知心裡是這樣想的,就是沒敢說。

「啪!」關淑怡拍了一下玻璃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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