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過去的,都還完

(人總有最艱難的時候,他最艱難的時候便是離開故鄉,在那個陌生都市徘徊的那些日子。徘徊的歲月,章正南總是能想起他。也許,對於別人,這只是無關緊要的互相利用的一件事,但是對於秦知,被想起,這是一份恩情。這份恩情,他想他是還完了,不再糾葛於過去了。)

秦知抗著梯子,也不知道該送到哪裡去。他覺著身後那些想鬧洞房的朋友們,並不准備放過他。他快步跑著,藏著,一旦被抓到,鬧洞房那陣折騰,他想他是受不了的。

身後的喧鬧聲越來越小,秦知將梯子放好,製造了一個跑出院子的假象後,轉身找了院落里的一個旮旯蹲了進去。他老老實實地在那兒待著,一直待到追趕的人跑得越來越遠。

此刻,已然是半夜十點,院子里,鼓風機還在嗡嗡作響。

蹲著蹲著,秦知覺得脖頸後面一陣陣地吹來一股子熱氣。他驚了一下,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酒,頓時醒了一半。他扭過頭,張嘴剛要喊點兒什麼,身後那人卻捂住他的嘴巴,「哥,是我,是我,章正南。」

秦知扭過頭,完全清醒了。身後這人,正是鬼話連篇地說自己出事了、被家人關起來了的章正南。他曾是秦知最好的友人,最好的兄弟。

他幹嗎要叫自己哥,語氣還如此奇怪?章正南那聲「哥」,叫得實在帶著一絲巴結、哀求的味道。以前,這人不這樣。

動下身體,秦知向後看著。黑夜中,章正南的雙眼睜得很大,眼神里的驚恐即使在黑夜中葉遮蓋不住。他的眼白大於眼黑,樣子就像一個剛從礦坑裡鑽出來的採煤一線工人。

「章正南?」秦知有些不確定,身體卻向後躲了一下。這傢伙就像從豬圈裡鑽出來的一樣,這麼冷的天氣都凍不掉的臭氣在他周身散發著。秦知覺得大腦一陣發暈,難道自己竟然認錯了?那個滿城聞名、風度翩翩的章正南?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章正南的笑聲有些尷尬。他笑了幾聲,帶著自我解嘲說:「我覺得小凝會來,我來找她。」

秦知不相信他的話,「那也不用躲在這裡。」

章正南:「家裡……還有其他人……正在滿地抓我。」

秦知不吭聲。憑著此刻還在發暈的腦袋,他分析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哪怕是幻想一個故事也是不成的,太戲劇化了。

章正南待了一會兒,打了個哆嗦。他四下看了眼,確定安全後站了起來,說:「咱們找個地方談談?」

秦知也站起來,搖頭拒絕,「我今天結婚。」

「咱多年的弟兄,你不會這麼絕情吧?」章正南低聲下氣地哀求,樣子、語氣、形態,要多猥瑣便有多猥瑣。

是什麼壓彎了章正南的脊樑,令他如此猥瑣?

秦知沒吭聲。他們就那麼靜靜地站著,互相打量著,一直打量到遠處不知道誰燃了一枚白天沒響的鞭炮。章正南嚇了一跳,立刻蹲下四下張望。

「到底怎麼了?」秦知問他。

黑暗中,章正南吃力地彎著身子,竟然在發抖。他抖了一會兒,說:「秦知,哥們兒倒霉了,真的。我知道今兒不適合,但是你能不能幫……一把。」

依舊是那股子遮蓋不住的猥瑣氣。

心底微微嘆息一下,秦知無奈了。他到底是招惹誰了?先是郎凝,接著是章正南,好好地結個婚怎麼就那麼難?他看看還在滿院子找他的那堆老同學,還有依舊在屋頂上不嫌丟臉地唱歌的吳嘉陽,罷了,罷了,就這一回,最後一回,就當是在學校里沒人理自己這個半自閉症患者的時候,章正南卻一直陪著自己、總是惦記自己的報答吧。

「去樓上吧,你吃飯沒?」秦知指指小區樓問他。

「還沒呢。」章正南站起來,看下左右,小心地回答。

秦知帶著章正南慢慢向回走,章正南小心翼翼地跟著。走到樓口的時候,吳嘉陽站在院子的小屋頂指著他大叫。秦知回頭沖他瞪了一下眼睛,比了一個「噓」的手勢。這貨立刻乖覺地閉了嘴,好奇地看著章正南鬼鬼祟祟地從院子的角落進了樓。

有些人即使是化了灰,吳嘉陽也能聞出他的味兒。有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但是他就是不願意說。原本他想等著老大平平安安結完婚,他再去賣這個好的。

這人,怎麼找到這裡的?

吳嘉陽看著滿院子尋找新郎的老同學,心裡倒是一下子明白了。那個消息,這些人還不知道,他們依舊會把秦知的消息當成賣好的手段來討好某些人。想明白這點,原本一臉醉態的吳嘉陽,竟然露出一副難得的聰明相。他沖著正在滿院子起鬨的馬柏東招招手。馬柏東走過來沖他笑,「我也沒梯子,今晚你就別指望下來了。」

馬柏東挑挑眉毛,轉身去找梯子。

秦知跟章正南來到新房。今兒他的目標實在太大,才進樓梯,一群鄰居的孩子便立刻圍上來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那些孩子四處大叫著,找不到秦知的老同學們再次一擁而上。尾隨著進來的章正南被擁擠到了一個角落,沒人在意他,怎麼可能認出來呢?

雁城闊少,章正南,跟這個低著頭、渾身散發著臭氣的人,是不相干的,用正常思維無法連接起來的。

客人們都喝得不少,他們滿嘴胡說八道地抓住秦知一頓威脅。秦知苦笑著看著樓口,今兒真的不適合談話。

章正南努力縮著身體,看著站在新房外一臉無奈的秦知。他期盼氣質可以挽救一下他,無奈此刻的秦知,自身也難保。

一隻手突然就這樣沒預兆地搭到了章正南的肩膀上。章正南愣是嚇得一哆嗦,驚恐地回頭看去,卻是陳律師他們四人,都是一臉曖昧的笑容。吳嘉陽仰頭沖著樓梯大聲叫了幾聲,引得樓上那些醉鬼們更加興奮,一擁而上,齊齊抓了秦知下樓,鬧洞房去也。

「章老闆今兒過狂歡節呢?嘖嘖,瞅瞅你這身打扮!」赫逸元調侃了一句,讓開樓梯。

章正南一臉羞愧,轉身想走,身後吳嘉陽叫住他,「外面可是都在找您呢!我公安局還有一些開過賭局的哥們說,那可是幾千萬呢。」

猥瑣的人只好又轉過身看著這四人組。這一刻,章正南想到了死。如此不堪的境地,被不如自己的熟人看到,簡直是生不如死。

陳律師指指樓梯。他倒是沒嘲笑章正南,但是眼睛裡的幸災樂禍是怎麼也遮蓋不住。

「上去吧,老大那邊還得一會兒呢。」

章正南點點頭,很快貼著牆角上了樓。

秦知被人折騰了整整兩個小時才脫身,等他來到樓上,章正南已經吃飽了。吳嘉陽站在門口,指著茶几上的三個大碗說:「三大碗喜面,這貨可真能吃。」

秦知笑笑,指指門口,屋子裡的其他三人站起來走了出去。臨到門口的時候,陳律師小聲對秦知說:「別借給他錢。」

秦知愣了一下,點點頭,拍拍他肩膀送他出去後,反手關了門。

以前最好的兩個兄弟獃獃地坐在屋子裡,吃飽了的章正南有了安全感。逃亡了整整一星期,他第一次覺著自己還算個人。

「我倒霉了。」章正南抬起頭看著秦知,苦笑著說。

秦知看著那張已經洗乾淨、下巴上滿是鬍子茬的憔悴臉孔,點點頭,「我說,那是女人才有的特權,每月一次,你哪裡有那功能了?」

「我變成這樣,我都替你高興,真的。出賣朋友,撬兄弟老婆,我要是你我就放鞭放炮慶賀一下。」章正南自我批評地說著。

「放過了,今兒放了一天。你也甭難過,現如今撬別人媳婦那是大買賣,是能人才做的事情,一般人那都做不了的。」秦知回答。

「諷刺我?……你不問我,為什麼會成為這樣嗎?」章正南苦笑。

秦知深深嘆息了一下。他覺著有點兒渴,站起來倒了一杯水。樓下,關媽媽不知道在罵誰,聲音很大地傳了上來。

「你看看,你們看看,原本說了準備兩百斤喜面就夠了,現在六百斤都出去了!說什麼呢,誰叫你們這麼抬了?誰說能放這裡了?這親戚里道的就差這幾碗麵條了?快拿走,快拿走,你們還不知道我這脾氣?……忙了十多天了,喂,你誰啊?親戚?誰家親戚?就怎麼不見來幫把手了?!呸,別提我家那個死老頭,今晚我還沒見到他……夠不夠啊?你家十多口人呢!再端幾碗回去,明兒還有甜飯,記得來拿,碗可是要還的……哦,你誰啊?賣菜的?賣菜的也在這裡混吃混喝?」

老太太的聲音透著一股子喜氣,雖然說的話還是那麼難聽,但是,以前的尖酸今晚卻在話語里少了很多。難得的,今晚的關媽媽很大方,一個勁兒地推銷喜面,怕是擔心存的時間長了,過期發霉吧?

「郎凝來過了,她很傷心。」秦知把水杯放到桌上,對章正南說。

章正南沒吭氣。他一支一支吸著香煙,以此來顯示自己已經豁出去、全然不在意的意思。秦知看著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方他才合適。章公子離了錢,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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