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李靳嶼拉上拉鏈,靠著洗手池,一邊看她洗手,一邊將她耳鬢的碎發捋到耳後問了句,「餓嗎?」

葉濛剛想說餓死了,手機卻陡然震起來,而且還是彈得還是視頻,她噓了聲,「是奶奶。」

「接。」他揚了揚下巴。

葉濛關掉水,摁下綠色的按鈕。畫面輕輕跳轉,兩張熟悉慈祥的面孔笑眯眯地出現在鏡頭裡,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連日來在北京發生太多事,看見倆老太太的瞬間,她有點想哭,好像一切都回到了那個安靜祥和、她和李靳嶼剛認識的小鎮。

葉濛將畫面對著自己,徐美瀾沒看見靠在一旁洗手池上抱著胳膊的李靳嶼,有些緊張地問:「寶貝,你怎麼哭了,發生什麼事了?」

李靳嶼下意識掃了眼葉濛。

鈄菊花也一臉焦急,追問:「怎麼了?是不是巴豆欺負你了啊?」

葉濛吸了下鼻子,把鏡頭瞥了下一旁的李靳嶼,抹了一下眼角的淚說:「沒有沒有,我只是有點想你們。」

徐美瀾鬆了口氣,看著他倆,藹然地笑著:「端午回來吧,我倆給你們包粽子好不好?」

誰知道,葉濛哭得更慘,李靳嶼嘆了口氣,抽過她手裡的手機,將鏡頭對準自己,答應下來:「好,端午我帶她回來。」

看著李靳嶼這張俊臉,徐美瀾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忍不住跟鈄菊花誇道,「你孫子可長得跟明星似的,真好看。」

鈄菊花大言不慚道:「跟我很像吧,親孫子。」

李靳嶼笑笑,「你倆就別學年輕人熬夜了吧?」

徐美瀾說:「你奶奶說睡不著,想你著呢,我估摸你倆肯定還沒睡呢,就彈個視頻看看,」說到這,徐美瀾這會兒才發現他倆好像沒在房間里,好像在廁所,狐疑地咦了聲,「大半夜的,你倆在廁所幹嘛呢?」

李靳嶼咳了聲,臉色閃過一絲不自然,摸了下鼻子,剛要說沒幹嘛,徐美瀾似乎又有點明白了,忙把手機鏡頭對準鈄菊花,「要不,你跟你奶奶聊會兒。」

鈄菊花用的都是老人機,就是打個電話都有個機器女聲在大聲報數字的那種,第一次正兒八經地面對著手機鏡頭跟孫子視頻,還挺不好意思的,口氣硬邦邦的,窘迫得不行:「我沒什麼要說的,看眼就行,掛了吧。」

徐美瀾小聲地哄她,「說句吧,很簡單的,看著鏡頭就行。」

直到李靳嶼低聲叫了句,「奶奶。」

鈄菊花才對著鏡頭哎了聲,看著徐美瀾鼓勵的眼神,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咋還不睡?」

李靳嶼靠著洗手台,反倒像長輩,「馬上睡了,前幾天讓你回去複查,你查了嗎」

「查了,都挺好的。」

「好,葯別忘了吃,身體有什麼不舒服跟我說。」

「知道啦,啰嗦,」鈄菊花不滿地嘟噥,「掛了吧,讓我看眼葉濛。」

葉濛此刻靠在李靳嶼的肩上,已經不哭了,笑眯眯地湊過去說:「奶奶,我前幾天給你倆寄的衣服收到了嗎?」

鈄菊花看他倆甜蜜蜜地依偎著,忍不住把畫面給徐美瀾看,小聲地炫耀說:「看他倆,好得跟什麼似的。」然後又對葉濛大聲道:「收到啦!穿著呢,可暖和,你奶奶跟我都穿著呢。你在北京很忙吧,別老想著我們了。」

等掛了電話,鈄菊花和徐美瀾一起睡,兩人仰面躺在床上閑聊。

鈄菊花重重地嘆了口氣,有些心疼地說:「葉濛可懂事,我沒見過這麼懂事的孩子,隔三岔五給我們寄這寄那的,時時刻刻地想著我們,我就覺得她這樣太累,做事情面面俱到,也就你們家沒別的孩子,要是有啊,我覺得這孩子就會是受委屈的那個。」

徐美瀾也跟著嘆了口氣,「是的,濛濛從小就習慣照顧人,受了委屈也不會告訴我們的。她怕我們對李靳嶼有看法,所以她不說我也不問,即使小兩口真的吵吵架,反正只要不到離婚那步,咱們都別有看法。」

「我以前總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不讓她去北京,逼她立軍令狀,不讓她找外地人,一是想給葉家留個根,二是知道她的性子,怕她在外受了委屈,最後變成她媽媽那樣。醫生說抑鬱症這個東西有一定概率的遺傳,所以我們全家人都特別寵她,捨不得她受一點苦。」

鈄菊花看了她一眼,突然問了句,「如果在他倆領證前,你知道李靳嶼有抑鬱症,你還會允許他們結婚嗎?」

徐美瀾苦笑,「說實話嗎?不會。不過孩子她大姑有句話說得對,他們這代孩子活著已經很累了,外面的世界已經不如我們當時靠著蠻力就行了,他們要承受的東西太多了,我們大人吶,能不添亂就不添亂吧。」說完,她緩緩閉上眼,「睡吧,菊花,咱們明天去摘些粽葉。」

掛掉電話,葉濛也睡不著,李靳嶼陪她在院子里坐了會兒,看石榴樹,看高高在上的月色,看藤葛垂垂的牆頭,就著這清淡的光,偶爾對視一眼。剛在裡面兩人又磨蹭了一會兒,摸夠了,親夠了,看彼此的眼神已經無關情慾,像兩個六根清凈的僧侶人。

葉濛看著那高高鵝蛋黃一樣的月亮,仰著頭突然就問了句:「你那個法語班的女生後來還見過么?」

李靳嶼靠在椅子上,此時已經換了一身居家服,運動褲鬆鬆垮垮,也沒扎繩,他看了眼葉濛,又轉回去說:「我昨天還見過,她現在在外交部,我陪外公去那邊拜訪一個老前輩,就碰到了。」

「好,別說了,不想聽了。」葉濛突然揚手打住。

李靳嶼笑得不行,如流水裡的月光下,男人的聲音顯得格外冷清,話語卻帶著一絲調侃:「我發現姐姐你其實就是悶騷。」

葉濛斜眼瞧他,反唇相譏:「沒你悶騷,一口一個姐姐。」

「你不喜歡聽?」

葉濛不說話,瞪著他。

李靳嶼一手夾著煙,一手把玩著煙盒,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兩人之間的小圓茶几,「你別亂想,我沒喜歡過她,當時也就是欣賞。我還幫邰明霄遞過情書。」

「後來邰明霄追到了么?」葉濛好奇地問。

李靳嶼夾著煙的手放到唇邊含了口,邊搖頭:「沒有,她眼光高,一般男生看不上,她覺得邰明霄太矮了。」

「你當時就沒想過一點點追她的念頭么?」

「沒有,就算我真的喜歡誰,」李靳嶼把煙滅了丟進空掉的煙盒裡,垂著冷薄的眼皮,一邊慢慢捏癟一邊說:「我也很被動,如果不是你一上來追我,咱倆估計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了。」

葉濛心頭一顫,「那你那晚還說,你第一次見我就……就春夢了呢!」

月色迷離地照在小院里,院子里那顆石榴樹已經漸漸綻開了火紅的石榴花,像一盞盞小紅燈籠掛在樹梢,層層疊疊,火樹銀花。

他的手機擺在兩人中間的小圓几上,在放歌,很低,幾乎是只有他倆能聽見,是那首——《For him》。

李靳嶼的聲音是標準的低音炮,混雜在這首歌里,竟也毫無違和感。

他當時敞著腿,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微微墊了下腳,一副渣男樣,低沉的聲音夾在歌聲里又添了幾分味道:「所以說,男人都是混蛋啊。在夢裡過過癮也就算了,真要我主動把你拉我的生活里不可能的,我當時要考慮很多東西。」

葉濛發現這個男人對她來說,無時無刻都有吸引力:「寶貝,你就是太壓抑了。」

「不是,」李靳嶼大概覺得這音樂有點太過於煽情,隨手關掉了,仍是靠著說,「你以為我腦子裡想什麼呢?我那時對你有好感,我沒壓抑,任其發展,到了哪天剋制不住的時候可能會約你出來吃個飯看個電影,或許再不負責任地上個床。那時就這麼想。我沒想過你後來會主動追我,我以為你不屑的。」

不知道為什麼,葉濛居然被他這種話說的心怦怦直跳,好像揣了一隻小兔子在懷裡,有些壓不住,又有點欲哭無淚,果然還是下手太早了,不然就能等到他主動了——

「我突然覺得你說的那種方式也不錯。可以再來一次么?等事情一結束,咱們回去就假裝不認識,按你說的方式再來一次。」

李靳嶼久久看著她,那清澈的眼底像是偎著一抹月色,低頭笑了下,他把手上的煙盒隨手丟進垃圾桶里,拿起手機滑了兩下,站起來準備結束這次深夜暢聊,「再說吧,看我心情。」

葉濛勾住他脖子,掛到他身上,「不嘛,我心有不甘。」

李靳嶼勾著她的腰,狠狠掐了一下,低頭吻她,「我也不甘,要是早幾年認識你,絕對不是現在這樣。」

葉濛被迫仰著頭,承受著他的絞弄,兩眼睛冒著光,含糊地回應他的吻:「是嗎,你會追我?」

他去吻她頸子:「不一定,但我知道你肯定會追我,你一追,我扛不了太久。」

小院的風在輕輕吹,牆頭的藤葛在慢慢擺,葉濛依稀間彷彿又聽見寧綏小院里熟悉的誦經聲,一曲梵唱在她耳邊,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要從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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