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葉濛沒有說話,直接把電話掛掉。

李靳嶼又撥回去,不等他說話,她接起來劈頭蓋臉就朝他潑了一盆火:「別人說記錯車牌了有可能,你有可能嗎?你是不是覺得我喜歡你喜歡到可以忽略我媽的死是了嗎?你平時怎麼鬧,我都不跟你計較,但這是我的底線,如果你不告訴我實話。如果你抱著僥倖心理在賭,那我可以告訴你,你不用試探了,你沒我媽重要。」

李靳嶼好像不會說話了,在電話那邊驀然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葉濛知道他還在外邊,話筒里不斷傳來汽車鳴笛聲,偶爾夾雜兩聲熟悉的叫賣聲,唯獨沒有他的聲音,連呼吸都若有似無。

「還是沒有什麼要對我說是嗎?」葉濛問。

良久,他終於低聲開口:「我明天還能去找你嗎?」

葉濛開了擴音將電話放在洗手台上,兩手撐著,低頭靜默地看著屏幕,最終咬牙說:「如果你沒什麼要對我說的,就不用來了。」

他好像聾了,再也不願說話。葉濛懷疑他把電話扔掉自己走了。

李靳嶼人坐在江邊的石階上。

一條腿松直,懶懶地搭著,一條腿踩在台階上曲著膝蓋。他將手肘撐在膝蓋上,指間夾著煙,一聲不吭地坐在台階上抽煙。電話就不痛不癢地擱在旁邊,沒掛,開著擴音。也不知有沒有在聽。

晚風徐徐吹著,湖面盪著若有似無的漣漪,粼粼波光折在他深沉壓抑的眼裡。

他眼神不聚焦,散漫地盯著遠處,微微眯著,連噴出的煙霧,都比平時淡。他抽煙大多是疏解,一般吸進去就吐出來,連喉嚨都不過。可今天,那煙絲在嘴裡含老半天,慢慢隨著他滾動的喉結一點一點往下吞,吞進肺腔里,狠狠掃了一圈,才懶懶吐出一些薄霧來。有時候甚至乾脆不吐。

旁邊掃地的大爺瞧這年輕英俊的男人抽煙抽得如此凶,仔細一瞅,嘿紅雙喜,還不是什麼好煙。心疼得直搖頭。

葉濛看不見,等了半天也不見他有任何反應,狠了狠心下最後通牒:「我不可能讓你瞞著我媽的事,跟你在一起。你至少給我一個解釋,不然咱倆就離婚。」

……

馬路寬闊,行人匆匆,路燈昏黃像螢火。

李靳嶼站起往回走,最後卻停在巷子口。他站在那棵老樟樹下,看車來車往,人間萬象。

鹹魚干大爺雷打不動在巷子口練魚,路口有個賣糖葫蘆的老太太,路過的小孩都眼饞,拽著媽媽的手不肯走。媽媽說這玩意垃圾不能吃。弄得老太太窘蹙地把攤位往旁邊挪了挪。

他想如果是他跟葉濛的孩子,葉濛一定會買下來,溫柔地告訴他,就吃一個好不好。

還會有孩子嗎?

李靳嶼眼睛紅紅地看著,那雙清澈得如同黑玻璃珠子的眼裡,映著灼灼的燈火。

他仰頭看月亮,月亮不說話,高高在上地掛在天邊,無論你悲傷、高興、難過還是快樂,天一亮,它便沉下去,明天又照常升起。

他又轉頭看路燈,撲棱蛾子在撲那燈火。一簇簇,一團團。孜孜不倦地繞著那光火飛,明知沒有結局。

李靳嶼微微一仰頭,眼淚落下來。

他自己渾然不覺,直到路邊那小孩多瞧了他兩眼。

原來真正的難過,是眼淚掉下來自己都不知道。雖然他賭的時候早有心理準備,但他沒有想到,自己在她心裡這麼不堪一擊。他不敢跟阿姨比。他哪敢。

第二天,葉濛手機上收到一條飛機票退票通知。因為當時買票留的是她的電話。

【國航小秘書溫馨提醒:李靳嶼先生,您申請的退票訂單538273228XXX已完成退票手續……】

那之後一個月,兩人一個電話都沒打。微信聊天也在那天戛然而止,對話彷彿就成了結局,沒人再更新。

葉濛有時候會給老太太打個電話,問李靳嶼在做什麼,老太太悄悄告訴她,李靳嶼在看書。葉濛心裡那顆懸著的大石頭好像就下去了一些。至少,他沒有放棄看書。

「你倆怎麼了?」老太太怕李靳嶼聽見,捂著話筒,聲音像是從掖著的被子里發出來的。

「他這幾天還好嗎?」

「挺好的,看起來還挺正常的,就是不太愛說話。」

「那就好,您幫我好好照顧他,有什麼情況跟我說行嗎?」

「跟你說什麼呀,你在北京又管不著。你好好忙你的,他一個男孩子,有什麼事扛不過去。別擔心。」

結果不出兩天,老太太便主動給葉濛打了個電話:「李靳嶼好像病得挺嚴重的,最近一直咳個不停。」

葉濛把剛簽完文件,交到助理手上,舉著電話低聲問:「上醫院了嗎?」

「沒有,他不肯去。」

葉濛往後靠,仰在老闆椅里,默默轉了個圈,又坐回去,搭回桌沿:「您把電話給他。」

只聽老太太隔著房門沖裡頭嚷嚷道,「李靳嶼,你老婆電話。」

幾秒後,聽見一聲開門聲,然後熟悉的拖鞋聲從聽筒那邊傳來。

耳邊先是響過幾聲劇烈的咳嗽聲。

時隔一個月,再次聽見他的聲音,葉濛覺得有點陌生,他好像變了很多,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整個人好像沉穩了很多,但他還是連喂都懶得說,只低低的嗯了聲,表示在聽。

「奶奶說你咳嗽?」

「嗯。」他低低地應。

兩人都犟著,這電話彷彿就是一根無形的繩,彼此各佔據一端,扯著,拉著,來回掙扎著,又靜默僵持著,無非就是想將對方從電話那頭拽回來,誰也不願先鬆手。最終還是葉濛敗下陣來,生硬地說:「去醫院拍個片。」

老太太在看電視,正播到少兒不宜的畫面,男女主角親吻的角度拍得也挺熱火的,都能看見舌頭。老太太尷尬地把頭別過去,李靳嶼人仰在沙發上,一把撈過遙控器索性給關了,對電話那頭說:「不用,我沒事。」

葉濛不容置喙:「我聯繫我二姑了。」

李靳嶼擰了下眉,聲音不耐:「我說了不用。」

葉濛連名帶姓地叫他:「李靳嶼!」

「你不用這麼凶,我去行了吧!」他說。

葉濛也不知道自己這又哪凶了。

像是被自己的情緒嗆住,李靳嶼又忍不住咳了兩聲,冷淡地說:「你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電視一關,老太太就咕咚咕咚滾著輪椅走了,客廳只剩下他一個人,平安愜意地趴在小院外,盯著魚缸里的小魚。

「你還堅持是嗎?」葉濛忍了一個多月,終於忍不住說,「警察已經查到李凌白了,你還瞞著是嗎?死的那個新加坡華人藏家17號上午去找過你媽。」

李靳嶼:「所以呢,跟你媽的案子有什麼關係?」

「沒有,但是你媽被警方調查,這事兒提醒我了。你當時改口供,是不是跟你媽有關?」

「她對我那麼差,我有必要嗎?」

「八年前,你就是個渴望母愛的大學生,我覺得很有必要。」

「什麼話都被你說了,我說什麼你都不信。」

葉濛失了耐性:「那你倒是告訴我,你一個字都不說到底是為了保護誰?」

「我他媽能保護誰啊!」李靳嶼突然大吼。

那邊猛地就沒聲了,李靳嶼深吸一口氣,緩和了神色,他說:「你先回來,行嗎?」

「你覺得我現在還回得來嗎?如果我媽的死跟你媽真的有關,你覺得咱倆還能過下去嗎?」

「過不下去就離,我不纏著你。你先回來。」

「我不弄清楚這事兒,我不會回來。而且,不弄清楚這事兒,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他忽然問:「你愛我嗎?」

又是一陣沉默,李靳嶼心頭像是被人狠狠剖了一刀,那刀甚至還覺得不夠似的在他心裡頭一下一下鑽著,他疼得發慌,他覺得他快瘋了,他又哭了,他媽的,這才一個月,快把他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

李靳嶼人仰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一手電筒話,一手壓著泛紅的眼角,像是一灘爛泥,毫無情緒,一顆眼淚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他無奈地笑了下,然後用手抹掉眼淚,坐起來,腿大剌剌的敞著,整個人又頹又靡地弓著背坐著。

他梗著脖子茫茫然地盯著她放在門口的高跟鞋。

好一會兒才頹然地低聲開口:「我改口供是因為我哥,那晚的目擊者不止我一個,還有我哥。但是我第二天怎麼想也覺得不對就去警局了。我不知道你媽的死跟我媽有沒有關係,或許有吧,因為後來在我家見到了那個男人,我哥怕我媽有麻煩,讓我去改口供,儘管她對我很差,但我也不想她出事,所以我答應了。你也可以說我是個渴望母愛的畸形大學生。這就是當年我知道的那部分。你贏了。你跟我提離婚,你知道我會難過,會捨不得。可你還是提了,葉濛,你真的不愛我。」

李靳嶼耗盡全身力氣,掛掉電話,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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