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來,幫個忙。」

葉濛一打開門,看見邰明霄站在門外,跟一個穿著黃澄澄「腳程」外賣服的小哥一人一胳膊架著一個爛醉如泥的人二話不說擠進來,不等她張口,便疾聲道:「勾愷在樓下被劉楊那幫孫子給陰了,先在你這躲躲,等他緩緩神,我安排了秘書等會過來送衣服。你等會開下門。」

「我不。」葉濛倚著門框,抱著胳膊說。

邰明霄壓根沒搭理她,自顧自脫掉鞋,和外賣小哥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勾愷扔進廁所里,然後又風風火火走到客廳開始翻箱倒櫃找解酒藥。

眼見邰明霄急得紳士風度全無,葉濛無奈地嘆了口氣,走過去從電視機櫃最底下的抽屜里拿出兩顆葯板,丟過去,「最後兩顆,不知道有沒有過期。」

外包裝已經沒了,就剩光禿禿的兩板藥片,看不出日期。邰明霄看半晌,「還有別的嗎?」

葉濛懶洋洋地坐在電視機柜上,攤手,「那沒了。」

兩人悄悄對視一眼,邰明霄把心一橫,走進去,臉不紅心不跳地對勾愷說:「剛買的,把葯吃了,我先下去應付那幾個孫子,你在葉濛這休息會兒,舒服了再下來,今晚絕不能這麼輕易饒過他們。」

同樣是做古董生意的,勾愷雖然看起來精於算計,但至少誠懇,對文物有天然的敬畏心,劉楊那幫人就純粹為了倒錢,古董這行水深,來錢快,利用投機心理和人們心中的貪慾跟人吹得天花亂墜,什麼寶貝到他們手裡,就算真價值千萬,也是在倉庫里放著蒙塵的。說句難聽點的,那就是個詐騙公司。

本來兩家公司井水不犯河水,但劉楊這人就是個牆角的棍子,喜歡在暗地裡使勁兒,這次偏就讓他撿了個漏子,利用王興生的事兒借題發揮。

「這個微博賬號,專爆業內八卦,」邰明霄把手機遞過去,「盯咱們很久了,王興生一死。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會出來胡說八道混淆視線,果然,沒幾天,他們就把王興生自殺這個屎盆子扣咱們萬興頭上了。」

葉濛他們是正規的藝術品投資公司,是持有正規的拍賣許可證的。但行業內其實還有很多套殼的、甚至都沒有正規拍賣許可證的皮包公司。憑著銷售員的花言巧語讓那些藏主真的以為自己手中可能兩千塊都不值的寶貝價值千把萬,心甘情願地抱著僥倖心理簽下需要先交三四萬鑒定費和保管費的合同。偏偏你還告不了他,因為合同的條款都是合法的,而且大多數普通人都不太懂合同,匆匆一瀏覽就馬虎大意地簽了,身邊的朋友要是勸他謹慎,他還蹬鼻子上臉覺得你妨礙他發財。等合約時間一到,寶貝歸還,他們拿走三四萬,這單生意算是成了。

但葉濛他們這種正規的藝術品投資公司,是不需要提前繳納任何費用,更沒有所謂的鑒定費,藏品成功拍售出去之後,他們才會從中收取一筆傭金。這兩年行業競爭激烈,四郊多壘。也不少被人潑過一些莫須有的髒水。客戶自殺這種事也確實不乏在行業內時有發生,但葉濛他們來往的都是一些國內外資深藏家,自殺這種事與他們絕緣的。王興生是第一個,好不容易讓他們逮著話柄了,可不就是往死里抹黑他們。

「說王興生是因為被我們騙了寶貝,拜託,那戒指我從頭到尾連影子都沒看見過。我看劉楊這孫子在暗地裡使了不少勁,什麼知情人爆料,我一看這馬賽克打的頭像就是這孫子的。」

葉濛掃了眼,忽然有點明白邰明霄為什麼這麼大動肝火,劉楊有一條說的,【萬興這家公司水很深的,老總和副總都是富二代,家底都不幹凈。就那個副總整天以為自己婦女之友,長得矮了吧唧的,像個窩瓜。開個蘭博基尼,人還沒車高。】

「人身攻擊我都忍了,居然造謠我家底不幹凈,我爺爺奶奶可是勤勤懇懇地為祖國耕了一輩子的田,」邰明霄收好手機,氣勢洶洶要出門,「我先下樓了,看我不弄死那孫子。」

論喝酒,幾個劉楊都不是邰明霄的對手。葉濛嗯了聲,雙手抱臂,靠著門框隨口問了句,「對了,王興生所有遺產都給他老婆了?那戒指是不是也在他老婆那?」

「應該吧,」邰明霄一愣,一邊穿上鞋,一邊有點摸不著北地問,「你還想著合同?」

葉濛搖搖頭,「沒,你先去吧,回頭再聊。」

邰明霄點頭,提前吃了剩下那顆解酒藥,攜著一身蓄勢待發的暴風驟雨氣勢沖沖地離開,取劉楊的狗頭去了。

「你是不是跟它們造謠了!」狗頭猛地被人一錘,委屈巴拉地耷拉著尾巴,嗚咽兩聲,似乎有點不服,只聽老太太坐在輪椅上劈頭蓋臉一通訓著平安,「那幫狗崽子還在衚衕口堵我呢,你是不是跟它們說我打你了?」

老太太作勢又抬手,平安也抬起它的前蹄去壓她的手,兩眼之間的眼皮蹙起,一籌莫展地滿眼神寫著「有話不能好好說么非得這麼動手動腳的」。

李靳嶼把面端過來,放到桌上,食指懶懶地叩了叩桌板,對老太太說了聲「吃飯」又轉身進廚房,弄了小半碗麵條給平安。

平安吃完麵條,趴在地上看著那個高高大大的身影進進出出,

老太太最近口味有點叼,吃什麼都覺得淡,一不高興就叨叨不休地碎碎念,對著平安挑三揀四,李靳嶼給她弄了點醬菜,又炒了個酸菜豆腐讓她就著吃,讓她少找平安的麻煩。

平安感動地嗚嗚嗚蹭著他的長腿,被他毫不留情地拎開,轉頭往鍋里添了點水,老太太在客廳嗦著麵條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

「你現在還是不想生孩子嗎?」

「嗯。」

「為什麼,小孩子很可愛的。」

李靳嶼靠著廚房的琉璃台,鍋里悶悶煮著,冒著熱氣,他起鍋,盛出來,給老太太把最後一盤菜送出來,又轉身回去收拾廚房,說:「還是那句話,我養不好。而且我不覺得可愛。」

「或許葉濛喜歡呢?」

月色朦朧,春寒料峭,夜色夾著幾分冷意。籬笆小院外圍著幾個小孩嬉皮笑臉地在玩炸炮,李靳嶼裹了件防寒服,靠著小院的魚缸上抽煙,看著那幾個小孩無憂無慮的身影,彷彿看見那天在農貿市場外,葉濛夾著煙倚在電線杆上,眉飛色舞給那幫孩子講故事時的樣子。

那天他坐在江露芝的車裡。被她眼底張揚的笑意,帶動了。

就好像隔著一個長長的萬花筒,他這邊黑漆漆的單調畫面,她卻擁有著變幻莫測、精彩紛呈的世界。他覺得自己像一個窺探著,隔著三稜鏡看光那一端的世界,她的成熟理智,她的溫柔張揚,她的肆意縱情。他被深深吸引著,非常不要臉地暗戳戳享受著她大膽熱烈的追求。

葉濛插科打諢是不分對象,看她一本正經的忽悠那些小孩,他當時很想笑。那故事本就是個悲劇,所謂英雄不過也就是個假象,人類神化了他們,給那些平凡人扣上「英雄」的帽子,逼他們一次次為了拯救地球而出征,平凡人們則心安理得享受自己的平凡。

直到最後一名英雄戰死,地球被侵略。或許為了保留孩子心中的美好,她沒把故事最後的結局告訴他們。

李靳嶼覺得以後就算有了孩子,他倆在教育方面可能還得干一架,想到這,不自主低頭笑了下,把煙掐了,轉身回房。客廳漆黑,老太太已經睡了,把燈關了。他去廚房倒了杯水,摸黑回了房間。

李靳嶼剛坐下,懶洋洋地拿起書,結果發現剛剛跟葉濛的視頻沒關,剛想問她外賣到了嗎?結果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

「邰明霄呢?」

畫面里黑漆漆一片,只能聽見聲音。葉濛手機可能是反過來屏幕朝下蓋著。

李靳嶼也把手機反過來蓋著。

葉濛說:「在樓下,你換完衣服就趕緊下去吧。」

窗外一片靜謐,深沉暮色里寂寥地掛著幾顆星星。不知是不是為了體諒他這偷聽的心情,平日里叫喚連天的貓都安靜趴著,不叫春了,院外的桃花開得尤其扎眼,在無聲地盛放。

李靳嶼外套都沒來得及脫,這會兒又怕引起那邊注意,只能穿著那件保暖性十足的防寒服一動不動地靠在椅子上,老太太怕冷,這幾天屋內還打了暖氣,熱得不像話。他感覺自己現在里外就是個火球,五臟六腑都連帶著燒起來了。兩手臂鬆鬆地搭在桌上,青筋都起了。

勾愷長長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那男的跟你怎麼認識的?」

「誰?我老公?」

「是。」

「關你什麼事?」

「跟邰明霄能說,跟我不能說?看來你對我還是有好感?」

「神經病,你怎麼不說我討厭你。」

「因愛才生恨,」勾愷輕鬆愜意地笑笑,「說說吧,你老公哪人?寧綏那邊的?」

「無可奉告,你換好衣服趕緊給我下去。」

勾愷嘲諷地一笑,「怎麼,他就這麼見不得人?也對,你們那個小破鎮能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男人?還是你壓根沒結婚,騙我的?嗯?」

「要我給你看結婚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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