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胡建明的事,馮彥芝在於好懷第二胎的時候知道了。

陸懷征跟霍廷商量,找了個合適的時間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從頭到尾一字不拉地告訴馮彥芝,於好跟陸馨在房間帶孩子,另外幾人在書房聊到半夜,隔著一扇門,耳邊儘是充斥著小孩兒的嬉鬧聲尖叫聲。

於國洋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馮彥芝掩面。

於好跟陸馨低低淺淺的交談聲偶爾能從隔壁傳過來,她說自己總是睡不好,第二胎的胎動反應好像比第一胎大,陸懷征老說我夜裡睡覺踢被子,凍著他女兒。

陸馨低低笑,他就是嘴硬,拿女兒當借口唄。而且他就知道是女兒啦。

於好無奈地說,他非說是女兒。

陸馨咯咯笑,他希望是女兒吧,那你呢,你希望生女兒還是兒子呀?

於好想了想說,兒子吧,兒子不用擔心他以後被人欺負。

這話傳到隔壁,馮彥芝再也忍不住,幾度掩面痛哭,心像是被人狠狠刨了一刀似的,空了一塊,漏著風,磨著她受傷的創面,疼得令她幾乎暈過去。

她絕望地抓著於國洋的肩,推他,打他,壓著嗓咬牙咒罵:「畜生,都是畜生!你們家沒一個好東西!滾,你給我滾!」

於國洋不為所動,任由她搡著,最後是陸懷征攔著馮彥芝,霍廷看不下去,對馮彥芝道:「您打他也沒用啊,這事兒要怪就怪於好自己瞞著。」

感受到陸懷征狠厲的目光後,霍廷又改口:「也不是這麼說,在大多數女孩子遭受一些熟人的侵犯後,都會對父母羞於啟齒,特別像於好這種內斂的女孩子。我曾因為這個事兒訪問過一些曾經有過相同經歷的女孩子,在早年那個性教育缺乏的年代,有過這些經歷的女孩子,百分之六十的父母都是不知道,剩下的百分之十的父母會表示不相信,只有百分之三十的父母才會拿起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孩子,但現在不一樣了,時代在進步,性教育開放了,所以有些東西,我們可以拿出來說。懷征找我聊過幾次,他猶豫是否需要告訴你們,但前段時間雞飛狗跳的都怕給生活添亂,現在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我們告訴你們,不是想讓你們自責,而是希望在這個家庭里,你們也要改變觀念,永遠保持清醒。」

於好好不容易把一厘哄睡了。

轉頭看見馮彥芝站在她房間門口,猶豫著沒進來,她頭往外探了探,小聲叫:「媽?」

馮彥芝攥緊衣角,低低應了聲。

於好從屋裡出來,「您站在這幹嘛?」

馮彥芝低著頭,不說話。

於好覺得不對勁兒,低頭去看她眼睛,「您怎麼了?爸呢?」

馮彥芝:「回去了,陸懷征送你爸回去,晚點回來,讓我跟你說一聲。」

於好靠著門框點點頭,「您怎麼哭啦?跟我爸吵架啦?」

「沒,一厘睡了嗎?」

於好回頭瞧了眼,「剛睡。」

馮彥芝抹了抹眼淚,「行,你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然而,馮彥芝只是轉了個身,卻沒動,努了努嘴,卻怎麼都說不出口,最後忍著眼淚一擦,匆匆回了房間。

於好眼見這情形不對,忙跟上去。

「媽,您到底怎麼了?」

馮彥芝回到房間,不知道從哪兒拎了個大行李箱,把衣櫃里的一件件抱出來,放進箱子里,「沒事,我回一趟泉城去看看老太太。」

「您怎麼忽然要走啊?」

馮彥芝蹲在地上,手東西手一頓,一癟嘴:「想我媽了。」

於好忍不住笑:「您這麼大還想媽呢?」

「我也有媽媽,當然也會想。」

「那您回去就不會想我跟一厘嗎?」

「你跟一厘有陸懷征照顧,我媽現在沒人照顧。」

「不是還有舅舅他們嗎?」

「我退休了,就該我照顧。」

「我怎麼感覺您是要躲起來呢?您每回跟爸爸一吵架就回泉城,您跟老於同志還沒和好啊?」

收東西的手忽然停了下來,馮彥芝又一擦眼淚,「你別操我的心了,好好養胎吧,霍家有保姆,也用不著我。」

「您真要走我也攔不住,明天我讓陸懷征送您吧,晚上早點睡,別收拾了。」

「嗯。」

於好轉身準備出去,手剛抓上門把,卻聽見聲音很輕地一句,像羽毛一般輕輕落在她耳邊,稍縱即逝,卻還是被她抓住了。

「於好,媽對不起你。」

馮彥芝說完,頃刻淚如雨下,她蹲在地上,仰著頭用手捂著眼睛,「我為自己以前的偏執盲目跟你道歉,今天看到陸懷征在教育一厘的時候,我忽然想到小時候的你,就想到小時候你哭著求我,媽我不要練琴,哭著跟我說,想出去玩,我怕你上學以後矮人一截,怕你不夠聰明,怕你被人欺負,怕你被人看不起,我總是逼著你,逼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陸懷征說你沒童年,不看動畫片,不打遊戲,所以總是跟人找不到共同話題,也沒什麼朋友。至今我才發現,因為我的自私,差點毀了你,我根本不配當你的媽媽。」

於好嘆了口氣,反身折回去,抱了抱馮彥芝,她把下巴輕輕搭在她的肩上,柔聲說:「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有了陸懷征,有了他,我才有了如今這一切,有了一厘,有了姑姑,有了姑父,還有你跟爸爸。沒有一個人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不管怎麼樣,我都永遠支持你,並且尊重你的任何決定,你跟爸爸選擇繼續在一起或者分開,只要你遵從自己內心,不要為了任何人去活,其實我很喜歡以前那個馮女士啊,你還記得有一次,大姑數落我,說我不會說討喜話,您為了維護我,把碗一摔,要聽討喜話上外頭去,誰家孩子生下來天天給你說好話?然後牽著我就走,我那時候心裡就想我媽真威武,真厲害。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度為了爸爸忍讓。」

馮彥芝聽得不由撇了撇嘴角:「威武個屁,你當時還哇哇大哭來著。」

「那是您摔的碗颳了我的手,流血了,我疼哭了。」於好見她笑了,忍不住鬆了口氣:「您也曾經是我心裡的英雄,所以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不管您做什麼決定,我跟陸懷征都支持你,尊重你。」

馮彥芝卻看了她半晌,忍不住終於笑了。

「你真是嫁了個好老公,現在哄起人來一套套的。」

陸懷征一身酒氣回來。

於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要睡著,被人從後面抱住,隱隱聞到一股酒精味,她順勢鑽進他懷裡,低聲問:「你怎麼喝酒了?」

陸懷征困得不行,墊了墊姿勢摟著她閉上眼,鼻腔很重:「陪你爸看了場球賽,就喝了點,我車還停在你爸那邊。」

「你打的回來的?」

「不然?」他疲倦極了。

「你回來有沒有看過一厘,他睡前吵著要爸爸。」

「嗯,去得時候一邊啃手指一邊盯著天花板發獃。」

「啊,他又醒了?應該是餓了。」

於好作勢要下床,被陸懷征牢牢摁在自己懷裡,削瘦的下巴頦兒蹭在她的頭頂,微微蹭了蹭,說:「我給他泡奶粉了,剛哄睡。你別管了。」

於好還是不放心,要起來。

陸懷征急了,「再鬧我就不客氣了。」

「我是孕婦!」

「過了三個月了,可以了。」

「你怎麼這麼混蛋!」

「睡不睡?」

「睡。」

兩人再次摟緊彼此,於好在他懷裡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腦袋埋在他胸口位置,肌膚微熱,她悶悶地說:「陸懷征,我媽今天跟我道歉。」

男人閉著眼睛嗯了聲,很耐心:「說什麼呢?」

「她說她對不起我,沒讓我過上有趣的童年,總是逼著我練琴,讓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情。我其實對這些真的不敏感,就像我現在至今想不通我媽今天為什麼忽然那麼感性,她說看到你教育一厘的時候想起了以前的我。」

「別想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陸懷征,謝謝你。」

她忽而說。

陸懷征睜眼,揉了揉她毛茸茸地腦袋:「謝什麼,傻瓜。」

「謝謝你給我一厘。」

他苦笑不得,「那也謝謝你陪我走完這一生。」

一生,足以。

至於有沒有下輩子,且不論。

於好問過他,為什麼取名叫意禮啊,意禮,一厘。一輩子那麼長,未來的日子那麼長,缺一分,一秒,一毫,一厘,都不行。

我愛你,

每一厘,每一毫,每一寸,每一分。

見過這世間的四通八達,阡陌交錯,如今也只剩下這方寸之間的歡愉。

在很多很多很多年後的情侶餐廳里,總是坐著一個小老頭。

他沉默寡言,不太說話,只點一份牛舌。然後一坐便是一下午,他出神地看著玻璃窗外,就像當年,他坐在車裡,看著這玻璃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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