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萬里燈火照河山(02)

心內科辦公室。

小劉氣壯山河一聲,所有人心都揣回肚子里,栗鴻文拿著化驗報告單左看右看,橫看豎看上看下看,愣是要把這薄薄一片紙給瞧出朵花兒來。

專業術語看不懂,指著幾個指數問韓志琛,韓志琛更看不懂,從兜里掏出眼睛戴上就瞧見底下一個陰性,想著應該就是病毒指數了,倆老頭正專心致志地研究著,霍廷不知道什麼時候帶著吳博士從門口進來。

吳博士相當年輕。

本以為是個憨態可掬的老頭兒,沒想到竟然是年輕男人,約莫不過四十,鼻樑上戳著副酒瓶底厚的眼鏡,看起來沉甸甸的。他目光繞了一圈,跟隨霍廷的腳步把視線定在陸懷征的身上。

陸懷征忙站起來。

於好也跟著他站了起來。

全都認識簡單打過招呼,吳博士開門見山對陸懷征說:「不用擔心,看過現場的照片了。」說到這,他低頭看了下陸懷征的手,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按照你當時的受傷創面,我剛剛跟我的學生已經做過數據演算,除非對方當時滿口腔都是血,而恰好,他把你咬出血之後還要把你的手含在嘴裡停留七秒,這才有一定的概率感染,注意,還是一定概率,不是百分百感染。而且我看了現場的照片,對方嘴裡的糜爛出血程度,就是含上半小時,你也不一定會感染。」

栗鴻文聽完就傻眼了。

「當時你們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們說有一定感染途徑,還說吃了也不一定能阻斷乾淨。」

吳博士笑笑:「當時我在香港開會,我不太清楚這裡面的具體情況,不過我可以理解當時的診斷醫生,換作是我,我也會建議你吃阻斷葯,畢竟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咱們也不能拿軍人的生命去堵,對吧?還有一個情況就是,現在大家都談艾色變,我這些學生經歷過的情況要比你們多得多,很多人以為醫生給了葯就是保了命,我們只是盡人事聽天命,但是我們會盡量做到把可能發生的每種情況都說清楚,以免後面造成誤會。如果陸隊不是軍人的話,有過硬的身體和心理素質,我前面那些話就不會說了,因為這種情況放在一個普通人的身上,我還真不敢保證,畢竟這種病菌本就是人身免疫力的疾病。另外,現在過了初篩,基本上可以不用擔心了,但是我還是建議你,半年後再過來篩查一次。」

栗鴻文聽到這,原本被他安撫下去的情緒,又被吊起來了,抓耳撓腮地問:「合著前面說了一堆,都一堆廢話,還得半年後再篩查?」

「瞧給您急得。」吳博士笑說,「我這不還沒說完呢,像陸隊這種情況,醫學史上不多,也幾乎沒有類似的案例,曾經有人被感染過是因為當時對方惡意故意傳染艾滋,受傷創面也比陸隊的大,我查了你們在雲南的案件記錄,對方几乎在咬住陸隊的一瞬間就被你們的隊友開槍擊斃了,連七秒都不到,加上對方的糜爛面小,只是牙齦表皮下層的出血,並沒有出現流血的情況,加上陸隊現在的初篩結果是陰性,是完全可以排除感染的可能性了,我建議他半年後過來篩查是因為吃完阻斷葯有副作用,半年內都需要監控到身體的各項指標。順便,再篩查一下病毒。僅此而已,明白?」

「那不就還是不能百分百排除嘛……」栗鴻文小聲說。

吳博士氣得直翻白眼,理解他擔心下屬的心態,維持最後僅有的風度咬牙說:「參謀長,我這麼跟您說,您就是現在拿著這張報告單,去找性病科的任何一位醫生,也沒有一個人敢保證你半年後是什麼樣的身體情況!走在大馬路上都還有可能被車撞死呢,人活著要這麼畏首畏尾還有什麼意思?就算真得了這病也不是沒得治,您現在就是有點過度的杞人憂天了!照我說,該幹嘛幹嘛去,該打結婚報告打結婚報告,該上班上班。另外,有一點我確實得提醒你。」

「什麼?」

「性生活注意下安全措施。」吳博士說著把手搭上陸懷征的肩,若有似無的瞟了於好一眼,「雖然咱們這情況基本上可以排除,但還是得保護一下女同志。」

……

……

科室瞬間安靜下來,一片死寂,連老神在在靠在椅子上喝水的主治醫都聽噴了水,灑得滿桌病例都是,手忙腳亂地一邊抽紙巾一邊擦。頭頂彷彿飛過兩隻烏鴉,嘎嘎——這畫面,悲慘而凄涼。

於好上了車,還是覺得臉燒得慌。

陸懷征沒關車門,人一慣懶散地靠在駕駛座上,左腳還踩在車門外,一隻手抄在兜里,一隻手懶懶地搭在方向盤上,食指漫不經心地敲打著方向盤的邊緣,側頭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瞧。

於好不敢看他,搓搓臉,看著窗外。

樹木高大,遮蔭蔽日。車子剛好停在樹蔭下,遮了半邊的光,曬得全是他那邊。

他停車特別會找位子,每回恰恰都能遮住她那半邊,他自己那邊就不管,曬到曬不到都行,不講究。

於好把窗打開,吹了會風,回頭,發現他還盯著自己。

於好揉揉眼睛,用手悄悄擋住,用兩邊餘光偷偷去瞧,發現他還盯著自己。

最後陸懷征見她無所適從的模樣,這才不動聲色移開目光:「我後天歸隊了。」

於好驀然回過頭,「這麼快?」

他點頭,「休了一個月假,後面可能,會有很長時間不能休假,你有急事可以打我分隊的電話,手機我基本是看不到了。」說完他報了一串分隊號碼,於好記下。

於好忽覺時間好長,她惆悵地看著他,小聲說:「那你可以把公寓鑰匙給我嗎?我要是想你了,我就去那裡。」

她不說,陸懷征原本也已經配了把鑰匙給她,他把扶手箱里的原配鑰匙遞過去,然後順勢握住她蔥白的就手指,把人往自己這邊拽,單手把人抱在自己懷裡,寬厚乾燥的手章撫著她的肩臂,來回挲,蹭了蹭她的臉,半隻腳還踩在車外,這個姿勢尤為霸道,只聽他柔聲說:「答應我三件事。」

「你說。」

「不要去管胡建明的事,不管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如果你小姑姑來找你,你讓她來找我,或者於家誰敢來找你,你就讓他們來找我,包括你爸媽。」

於好臉貼著他的肩,男人被曬得發燙,炙熱的體溫,抵在她的頰側,特別有安全感。

她在他肩上蹭了蹭低低嗯了聲。

心下浩蕩激起層層漣漪。只有他懂她,他怕她心軟,但凡這件事被戳破,於家真有人為了胡建明來找於好幫忙,到頭來,她只會為了父母的情面而為難自己。

陸懷征手順到她頭頂,摸著她毛茸茸的頭髮,低頭溫柔地看她一眼。

「第二件,」陸懷征從扶手箱里拿出一張燙金名片,「這是霍廷的聯繫方式,聯繫不上我你就找他,有他在,沒人敢欺負你。另外,這是家冕昨天夜裡給我發的簡訊,大意是說他覺得忽然可以理解你了,也認為自己以前有些想法確實不對,跟你道歉,原不原諒他是你的事,不用顧及我的面子。」

於好熱淚泛出。

「其實我沒怪過他,從小到大不喜歡我的人,多了,我已經習慣了。」

這句自暴自棄的習慣了著實讓陸懷征心一抽,他把人摟緊了,哄她說:「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原因。」半開玩笑地說:「老天爺一看,啊,這丫頭以後是陸懷征喜歡的人,那可不得把身邊的花花草草給鏟掉些,陸懷征那小子可不會哄人,喜歡你的人多了,他可頭疼呢!」

於好被他逗樂,撲哧破涕為笑,埋在他懷裡小聲噥噥:「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陸懷征笑笑,給她擦眼淚,「別哭了,嗯?」

於好吭哧把眼淚蹭在他的衣服上,仰頭問他:「第三件事呢?」

陸懷征把她眼淚擦乾,把人扶正,腳收進來去啟動車子,說:「每天最少五千步打卡,我會讓趙黛琳監督你的,少一步回來就要你好看。」

……

……

剛還在懷裡柔情蜜意你儂我儂,轉頭就翻臉不認人。

於好心裡又氣又好笑,跟他談條件:「三千步行不行?」

陸懷征看著後視鏡,「三千步沒意義,還不如不走,成人正常的運動量至少得在每天一萬步上,五千步算是個門檻,等你體能跟上了再加,你看看你自己都白成什麼樣了?」

於好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在誇我還是罵我?」

他勾起嘴角:「我罵人可不是這態度。」

也是,他凶起來可不是這麼好說話。

車子匯入主幹道,慢悠悠地穿行在擁擠的車道上,於好忽然想起來問:「你這往哪開,咱們不是去吃牛舌么?」

「你想吃牛舌么?」他側目,問她。

於好那時正扒在窗口看風景,指甲摳著車門說:「我想吃免費的。」

那委屈勁兒,看得陸懷征一下就心火直躥、心猿意馬起來。

他握著方向盤,舔了舔乾澀嘴唇,咳了聲,「你趙師姐請吃飯,剛給我打電話,你要不想去,咱們去吃牛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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