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敬你風流瀟洒骨(02)

來人也看見他了,嘴角一勾,風流氣派地走到桌邊,原是家冕跟他都要站起來,那人一抬手,示意他們不用麻煩,自己則隨便拉了張椅子坐下來,雙腿交疊,尖頭皮鞋鋥光發亮,亮到能看見桌角矮几的倒影。

模樣神氣,跟陸懷征有些相像。

只是年紀上,比陸懷征大很多,他先是看了眼陸懷征,下一秒目光落在這包廂里唯一的一位女性身上,紳士風度十足地頷首微笑,最後才看向家冕,剛要說話,身後又進來一男人,提著公文包。

笑眯眯地跟家冕打了聲招呼,「小年輕準時啊。」目光隨後落在一旁的於好身上,笑容僵住了。

於好坐在陸懷征旁邊,她的視線一直在先頭進來那男人身上,全然沒注意身後跟著的那個點頭哈腰的男人,這一聲,下意識抬頭望過去,神色驟變!

陸懷征此刻搭在家冕肩上的手,目光從霍廷身上慢慢轉過去,定睛瞧了會兒,他並不認識眼前這男人,但在照片中看過,花襯衫,黑長褲,模樣八九不離十。

霍廷神色狐疑,看向後方的男人,下巴朝於好這邊輕輕點了點,「認識?」

男人在於好的對面、霍廷的身邊拉了張椅子坐下來,公文包放在桌上,下意識拉了拉領帶,面不改色地說:「我小侄女。」

於好低著頭渾身在抖,止不住的顫意,死死咬著牙,連腮幫子都忍不住抽了下。

她口裡泛苦,眼睛乾澀,無神空洞,像是黑夜裡,一地乾涸的月光,滲著絲絲涼意。

思緒恍恍惚惚,她彷彿看見了曾經那灘在她面前的血……

高一快結束時,馮彥芝跟於家的戰爭徹底打響。

起因是大姑的小兒子那年考研,原先是一小三本,成績原本就不咋地,但非要考於國洋那學校,想混個文憑,就讓於國洋找找關係幫幫忙,這通電話先是打到了馮彥芝這兒,大姑屬於平日里陰陽怪氣,有事兒求你就諂媚奉承,馮彥芝厭惡得很,當下就拒絕了,言辭有些激烈。

大姑轉頭就打給於國洋告狀,非說馮彥芝辱罵她,還說要寫信告到院里,把馮彥芝當年幹得那點兒事全都給她抖落出來。

於國洋也是一楞頭青,晚上回家就直接數落起馮彥芝,不應該那麼跟大姐說話,馮彥芝沒明白,雖然自己當時語氣嚴肅了點,可沒辱罵吧,聽於國洋說完,她整個人就懵了,也徹底惱火起來!她大姑子那嘴就是有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本事。

馮彥芝那時還沒被允許回老宅吃飯,在於家,算是一個沒什麼地位,於老太也不認的外姓媳婦兒。

當天晚上大姑就帶著於老太上門了。

那晚於好躲在房裡,親眼看著幾人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於國洋怎麼勸都勸不住,隔在兩個女人中間,最後大姑子伸手去抓馮彥芝頭髮的時候,馮彥芝在反抗時不小心推了老太太一把,結果直接把老太太的趾骨給摔裂了。

七十幾一老太,平日里身體素質挺好,那麼一鬧,算是徹底給廢了。

一伙人著急忙慌叫了救護車,檢查結果一出來,醫生嘆著氣讓他們買輪椅去吧,這後半輩子是少不了這東西了。

這事兒馮彥芝心裡愧疚,以至後來,老太太那麼在眾人面前損她面子,羞辱她,她也始終忍氣吞聲。

等再回來時已經半夜了,於國洋當時也氣昏了頭,跟馮彥芝沒說兩句又吵了起來,怨她不該跟大姐動手,怨她不該推老太太。

馮彥芝當時很冷靜,她覺得這麼下去沒意思了,自己當年捨棄一切被人戳著脊梁骨也要嫁給他的決心在那瞬間似乎都被他一句話給磨滅了,於是她很平靜地提出離婚。

於國洋不同意,馮彥芝第二天就風風火火地從家裡搬出去了。

臨走前,來學校把於好接走了,並且把她交給了小姑姑,跟她說:「這段時間先跟著你小姑姑,我最近住酒店,你沒事不要找我,也別去找你爸,等我跟他離婚的訴訟下來,我再來接你,轉學的事我再找人安排。」

別說馮彥芝跟大姑有矛盾,於家的矛盾多了去了,自己人之間也滿是矛盾,可偏偏針對她的時候又格外同仇敵愾,唯獨這個小姑姑,從小不在於家長大,性子懦弱,不善跟人勾心鬥角。

於好應承下來。

馮彥芝擔心離婚的事給孩子造成心理壓力,還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給她科普,現在這個年代,離婚很正常,婚姻在不適合的時候就應該及時止損,而不是一錯再錯。

於好當時沒說話,她覺得沒什麼可說的,她對婚姻兩個字很陌生。

直到,半個月後,她在小姑家,見到了那個男人,男人絲毫沒變,滿眼猥瑣展露無遺,卻跟個沒事兒人對小姑說:「這丫頭怎麼還在你這,我看你都快成人親媽了。」

於好氣瘋了,她所有的理智都在那刻全線崩塌,泄了洪一般,她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這個噩夢般的男人!

她只覺自己當時熱血上涌,整個人像是被人拽著頭髮狠狠摁進冰涼的水裡,直到她呼吸不過來,口鼻間都灌滿了水!她隨手抄起門口的掃把瘋了一般追著他打!

小姑姑過來攔她,抱著她。

可她氣如蠻牛,猩紅著眼,歇斯底里地讓他滾!

小姑姑當時抱著她,讓她別激動,自己讓他走,然後沖那男人使了個眼色,男人就真走了。

結果第二天。

那男人又來了,於好那天放學早,她回家的時候,聽見兩人談話。

「你什麼時候跟你那侄女說咱倆的事。」

「她爸媽現在鬧離婚,心理狀態本來就不好,我不想再讓咱倆的事兒給她施壓了!」

「那明天先把證領了。」男人不耐煩地說。

那時候,於好腦子混亂如麻,頭疼得彷彿要炸開,腦子裡只剩一個念頭不能讓他倆復婚!她一把推開門,衝進廚房抽了把菜刀出來直直朝那男人砍去,男人沒防備,一抬頭,於好第一刀砍在他肩上,男人捂著肩跪在地上,於好又一刀砸在他肩上,刀光如影削下來一根手指,她當下覺得很爽快,下一刀,她的目標是脖子!

那眼睛跟入了魔似的,已經殺出了血!

小姑姑抱著她,死死不肯撒手,一邊哭一邊求:「於好,我懷孕了,醫生說過我不會生了,這是個意外,我這輩子就這麼一個機會!求求你!放過他……他是我孩子的爸爸……孩子是無辜的!」

直到警察來把於好帶走。

在去警局的路上,於好神色木然,小姑姑抱著她在她耳邊聲淚俱下地哀求:「於好,求求你,你跟警察說,就是吵了兩句嘴,你一時衝動才砍他,他不能死,也不能坐牢,等我們復婚以後,我會帶他離開北京,去別的城市生活,你以後不會再見到他的,放心好嗎?他不會再動你了,你放心,他以前只是一時衝動,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咱們把這事兒放下好嗎?等會你媽媽來了,也不要說好嗎,小姑姑求求你了,我真的求求你了,我們以後不會再回北京來了,於好,讓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好嗎?我不想孩子沒有爸爸,求求你了,小姑姑求求你了好嗎……」

「他如果敢回來,我就殺了他!」

那是於好對小姑姑說的最後一句話。

期間調和,警方要她道歉加經濟補償,於好拒不道歉,也不肯讓馮彥芝給經濟補償,警察就怒了,不補償也不道歉就拘留!於好一臉坦然,那就拘留吧。

然後就被少管所拘留了一個月,原先是三個月,後因為受害方那邊多次要求,馮彥芝那段時間天天跑關係,加上於好表現良好不惹事,一個月就出來了。

出來後,於好才知道馮彥芝辦好了所有的轉學手續,小姑姑也已經帶著那人離開了北京。

馮彥芝跟於國洋也不鬧離婚了,一切好像忽然就回到了從前,只是不同的是,馮彥芝每周都帶她看心理醫生,發現沒什麼效果,於好出來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只是話少,後來是變成了整天整夜發獃,出神,對什麼都很茫然。

馮彥芝一直以為是她跟於國洋離婚鬧的,導致於好變得這麼偏激,起初小妹跟她解釋的時候她還不信,於好從小比一般孩子孤僻,但她不相信她會砍人,直到後來有一晚,在於好的抽屜里,翻出於好的日記本。

上面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紅叉叉。

她不記錄東西,是純粹寫字的發泄。

「死」「滾」「命」「離婚」「殺了你」……類似這種極端的字眼頻繁地出現在她的本子上,馮彥芝才恍然醒悟過來,自己好像對她的關心真的太少了。

兩人那晚在於好房間坐了很久,馮彥芝一邊抹眼淚,一邊跟於國洋說,不鬧了,有這時間多關心關心孩子吧,你們家這趟渾水,我不想摻,以後老太那邊愛怎麼著怎麼著,至少在孩子面前,別提這些事兒了。

於好出來後就跟著韓教授,在無數次的治療失敗後,甚至曾經站在頂層想一了百了的時候,都沒現在這麼絕望過!這種絕望莫過於被命運扼住了喉嚨,她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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